姬玉全神贯注地浏览群书,仿佛对这乌鸦的窥视毫无所觉。她边看边走,因为视线被布满灰尘的书架挡住,乌鸦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几步。
同样悄无声息的,是绿卿张开的嘴,疾如闪电地一口吞下——“主人,是灵体!”
乌鸦虽毫发无伤,但它见身后捕食者是应龙,立刻惊得翅膀疯狂扑腾,没有羽毛掉落,身上的煞气却弱了几分。
“灵体?”姬玉放出缚灵丝,将这乌鸦捉到手。
修罗死后化为煞灵,实力弱小者形态飘渺模糊,实力高强者与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例如那曾被元朗元神附身的修罗王将。倒不曾记载过有如此活灵活现的乌鸦之形。
“有点意思,这是妖灵,一只有修罗煞气的妖灵。”
“啊,我想想,无支祁好像说过,某只金赤鸟曾经花言巧语,哄得修罗王赐下煞气,将一身金光灿灿的鸟羽染得乌漆麻黑。”
“哎呀,是谁呢?算了,想不起来。那我就用九天玄火烧一烧,把煞气烧干净就能看见原形了吧。”
她一脸单纯稚真的神情,似乎真的在为找不到的回忆苦恼,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那乌鸦抖得更厉害。
看见姬玉指尖当真燃起一簇可烧灼灵魂的蓝色火焰,它终于失声尖叫:“你怎么能用九天玄火?!”
“哦,原来是副宫主啊。”姬玉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她指尖的九天玄火却离得更近,元朗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飘摇不定。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魔域右使,这魔域内有什么宝贝我最清楚!别杀我!”元朗再次尖叫。
他好不容易要挟若玉将自己真身的最后一片翎羽带回魔域,在修罗王将的棺内复活,只待重新修炼出妖丹、收拾旧山河。若是被九天玄火焚烧,那将会是生机全无!
“哦,有什么宝贝?若是无法令我心动,你可就没什么价值了。”
何谓风水轮流转,这便是了。往日姬玉为证明自己的价值,在元朗手下活得战战兢兢。如今元朗想要活下去,那就必须得让姬玉感到满意。
“魔域化骨潭内,长着一株净世青莲!吞下它,无需神魂浸染煞气,也可修炼修罗功法、使用修罗煞气!”
“化骨潭,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啊!不如你去替我取来吧,反正你也没有骨头了。”
姬玉先是做出害怕的样子,随后嬉嘻笑道。她将缚灵丝系在元朗的一只鸟爪上,眼神示意他赶快去。
此刻若不是灵体,元朗只怕要气得吐血:“化骨潭内煞气浓重,我现在的实力不足以进入将它取来。”
“啊?那你不就是没用了。”姬玉将九天玄火又燃了起来。
“我去,我去!”元朗叫声难听,扑腾着翅膀立刻往化骨潭上飞去。
就在姬玉眨眼的一瞬间,元朗断爪求生!
“主人,他逃了!”绿卿大喊。
“能够舍弃灵体的一部分,他的真身应该还有留存。”
元朗一番惊吓的生动表演,竟然让他钻到了空子。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呐!
“不着急,终归还是在这魔域内,跑不了。先在这典籍库中,找一找他说的净世青莲,是真是假。”
姬玉和绿卿翻遍整个典籍库,终于找到净世青莲的记载。此物唯有一株,天生长于魔域,与煞气相生相克。这点元朗说得不假。
但若姬玉不经查验,完全听信元朗之言吞下净世青莲,她只会变成半妖半魔之身。因为正确用法,应当是将青莲花置入识海,可保一时的神魂不被煞气侵染。
“置花只可保一时,若我将其种入识海呢?”
没人知道。
净世青莲开的花虽不少,可根系到底只有一株,修罗王亦不敢将它轻易用掉在旁人身上,只为了验证一个可能的结果。
但姬玉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她全身燃起一层九天玄火以作防护,跳进了化骨潭内。迎面便有三朵青莲花受吸引而来,姬玉忙躲开去。她可不想变成半妖半魔之身,同元朗一样全身漆黑似乌鸦。
姬玉一直潜到化骨潭潭底,终于找到了连根所在。但她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一直燃烧九天玄火到出去,所以现在唯有冒险一试。
姬玉以元神出窍,将整株青莲拔起种入识海。在元神回归真身的那一刻,额心原本红色的凤尾妖纹竟然变成了一朵青莲印!
但姬玉毫无所觉。她的灵力耗尽,身上的九天玄火退去。额心的青莲印一闪——
奇怪,刚才还刺痛难忍的化骨潭水,现在竟然就和普通的潭水没什么两样了。
在岸上等得焦急的绿卿传心音:“主人,你怎么样了?”
“我无碍。”姬玉飞出化骨潭,盘坐在地上运功调息。
绿卿惊呼:“主人,你的妖纹!”
姬玉下意识地手摸额心,取出镜子照容。她缓缓勾起嘴角:“有点意思。这青莲印替换了妖纹,倒让我看起来是仙非妖了。”
然而天界的哪个神仙,是可以修炼修罗功法、使用修罗煞气的?
姬玉在魔域修炼和炼化龙骨两件事同步进行,一年的时光于她不过是转瞬即逝。
中天神殿。
柏麟刚刚醒来,脸色尚有几分苍白。他看向跪在下首的腾蛇:“腾蛇,你不听命令私自下凡,还将人间的一座山头烧平,致使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你可知罪?”
“腾蛇知罪,听凭帝君处置。但在这之前,我有些话想问帝君。昊辰……”腾蛇虽说心中已然确信,但还是要亲眼看见。
“罢了。”柏麟骈指挥袖,破除他的障眼法。
腾蛇用力地眨眼睛:“果然是帝君。”
“我早知以姬玉的聪明才智,我的真实身份瞒不了多久。未曾料到她竟然会去闯忘川。看来对于情爱,她的执念还是如此深重。”柏麟语声平淡,听不出是喜是忧。
他接着问腾蛇:“姬玉现在何处,琉璃盏内的魔煞星心魂为何还没有被毁去?又为何让你回天界?”
“她不要我了。”腾蛇扁着嘴巴,心里有几分委屈,“血契已断,所以我才回天界领罚。”
“血契已断?!”柏麟无法再保持沉着不惊的神色,“如何断的?她难道砍下了自己的手臂?”
腾蛇点了下头,飞快地回道:“我走的时候,少阳的长老已经在帮她把手臂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腾蛇看见柏麟冷怒的脸色,下意识又重复强调了一遍。
“而且她用自身翎羽封印了琉璃盏,三五十年内,魔煞星心魂是不可能破封而出的。”
柏麟不禁身形踉跄,喃喃自语道:“她当真恨我至斯,宁可折损自己的修为和寿数,也不肯好好听我的话?”
但这失态只是一时,他很快便恢复常色,吩咐腾蛇:“你即刻下界,限你三日之内劝说姬玉遵照本君的命令行事。她若不从,便以偷持钧天策海之罪抓捕回天界,如有反抗,不必容情!”
“可是帝君!”腾蛇还欲求情。
“腾蛇!你是要将功折罪,还是选择坐天牢,让四大神兽去办这件事?”
四大神兽定然对姬玉,不会有半分的容情。腾蛇蓦地泄了气,但他还有最后一问:“倘若她直接把钧天策海交给我,我仍需抓捕她回天界吗?”
这几乎是在问柏麟,你到底是要姬玉此人,还是她手里的钧天策海。
“我……”掩在宽大袖袍的手心一紧。
“我身为天界之尊,自当秉公处事。若她肯交出钧天策海,便是无罪。”
腾蛇得了准话,立刻领命下凡去了。
柏麟突然出现在落仙台,可把司命吓了一跳。他屁颠屁颠地迎上去:“帝君,您怎么来了?”
柏麟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青鸾的命柱前。这上面戾气丛生,导致命柱处处都是裂隙,仿佛只要轻轻地一触,就能完全碎开去。
可即便裂纹斑驳,依旧能清楚地看见那上面刻下的字:此生唯爱,柏麟帝君。
情深缘浅。
柏麟越看越觉得恼火,扬起手恨不得一掌劈碎——
“我不曾负你,只要你肯见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肯见我。”他低眉垂目地呢喃。
跟随在后的司命已然惊得说不出话了,他何曾见过帝君如此卑微的模样。
这数万年来,帝君一直冷心冷情、孤孤单单,所以他才会在《三界恩怨录》上编写帝君的情缘,盼着有一桩能够成真。如今帝君真的动情了,可这隔着前世今生、身份误会的鸿沟,却是难以跨越。
司命在某一瞬间,甚至有些恨起姬玉,恨她为何不能像青鸾这般,无所怨怼地爱着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