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我所欲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浮玉岛给各派弟子安排的驻院很宽敞，单人单间还能附带一个小庭院，花草树木、嶙峋假石俱全。

各庭院之间以回廊阻隔，也以回廊连接。回廊的梁上都吊着大灯，转角也坐着各色精致的琉璃花灯，大放光明。照在假石上的淡淡银色月光，也不及其辉。

姬玉打开房门想透透气，抬眼看见副宫主，只想啐骂一句：阴魂不散！

脸上却还要挂上一贯用以伪装的温润笑容：“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副宫主开门见山：“你对禹司凤有没有动心？”

“没有，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姬玉的语气如怨如诉。

走到回廊转角的昊辰，下意识隐匿气息站定，身体贴在墙面上。

看着她假惺惺地表演深情，元朗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没有最好。”

“如此一来，禹司凤因你而种下情人咒。只要受到三次情伤，他手臂上的青羽印迹便会化作胸前赤羽，刺穿心脉，中者魂飞魄散。你明白吗？”

“你想要禹司凤死。”姬玉沉声道。

“可我看他对离泽宫继承人的地位和权势，丝毫不留恋。他不会同你争，何不放他一马？”

“你敢违逆我！”元朗先是雷霆震怒，很快理智回笼，“你为了一个禹司凤，竟敢违逆我？”

禹司凤，会是你的软肋、你的弱点吗？元朗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唯有双眼微眯，看她的目光带着审视。

“一直以来，凡是你的心愿，我都会竭尽全力达成。”姬玉回以温柔浅笑，但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挑衅。

昊辰呼吸一促。

“什么人？”元朗敏感地察觉到异常，喝道：“鬼鬼祟祟的出来！”

昊辰全无慌张，不徐不疾地从回廊转角走出来，声音清朗稳重：“此乃少阳弟子驻院，我身为少阳长老之一，何来的鬼祟。倒是副宫主你，夜闯此地怕是不妥吧？”

四目相接，空气中似有电光火花闪过，心中皆是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情绪。

副宫主姿态风流地轻摇折扇，“我只是来与故交叙叙话，怎么能说是闯呢。”

他不再看昊辰，对姬玉微颔首致意，便潇洒翩然地离去。

“故交？你们二人，不是素来不和么？”昊辰看向姬玉，目光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地巡视，誓要瞧出蛛丝马迹。

姬玉垂眸，落下两道月牙般的阴影：“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当初救我的人是谁。”

昊辰错愕：“难道是他！”

“离泽宫规矩森严，弟子一生不得嫁娶，也不得与外人交朋友。他可是离泽宫副宫主啊！”姬玉笑得凄苦，“有些关系，注定见不得光。”

“就算他曾经救过你一命，也绝没有资格驱使你去勾引……”昊辰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去做那般下等龌蹉之事！”

“你不明白的。”姬玉双目含泪，却又倔强地忍住不肯掉下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只要……”只要他最后死在我的手里。

只要他爱你是么？昊辰此时，恨不得立刻招来天雷劈醒她！

他有些失控地抓住姬玉的双肩，痛苦地说道：“你清醒一点，他并非善类！还有，你忘记自己身为守境者，肩负苍生的责任了吗？”

“我累了，已不想再说这些。”姬玉的神色变得冷淡，挥开他的手，转身回房。虽说演戏很有趣，但也要看对象和作用。

昊辰感到无力，副宫主和姬玉之间的羁绊从她年幼时就开始，现在恐怕是极深、难以斩断。

他本该放任她沉沦，为其而死。青鸾历劫成功会有姬玉的记忆，她也会是姬玉。

可他心里不愿！

“从前，你的眼里只有我。你可以不再看我，但我不能容忍你用同样的目光去看别人！”

浮玉岛的水光山色别具一格，姬玉站在小树林内与其说是欣赏美景，倒不如说是来躲清静，顺便整理思绪。

璇玑得到定坤神剑，力量大有所增。若璇玑再次无法控制自身，就会连累到她。可若要她就此收手，那么大一块肥肉只咬了小小的一口，姬玉实在是不甘心。

想吞噬烛龙之灵，但没有铜钱法器，她不可能再像上次一般顺利无虞。所以不到与少阳派撕破脸皮之前，她不会轻易动用。

“如此，只能寄希望于乌童，可以带给我些好消息了。”姬玉千里传讯，命他速来浮玉岛。

旁的弟子下山历练，是为了行侠仗义、斩妖除魔。而乌童行走世间，是为了替姬玉寻找与龙相关的事物。

禹司凤在到处寻姬玉，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被他寻到这里来了。他见姬玉似心事重重，已经屹立在岸边吹了很久的风，忍不住走上前去。

“心情不好的话，吃块果干或许会觉得好一些，这个果干很甜的。”

司凤递过来黄色的杏仁果脯，用干净的油纸包着，上面还有粉末状的糖霜。每次他拿出来这个，璇玑、玲珑和敏言都会抢着吃，而且吃得很开心。

姬玉失笑，“禹少侠拿我当璇玑哄呢？好意心领了，但我不爱吃甜的东西。”

原来她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司凤默默地将她的喜好记在心里，把杏仁果脯收了起来。

姬玉问：“这几日，副宫主没有为难你吧？”

感受到她的关心，司凤心中有融融的暖意流过，笑着摇了摇头：“副宫主看起来，好像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他是不打算追究了，他打算借我的手弄死你啊！姬玉的目光微闪，她向来对元朗阳奉阴违，不着痕迹地给他添堵，才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姬玉突然抓起他的手臂，掀开衣袖。司凤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看到那三片青羽印迹。听得她轻轻地一声长叹。

司凤：“你，你都知道了？”

姬玉松开手，怜悯地看着他：“你往后还是诸事看开些吧，少动情思，这情人咒也不能轻易要你的命。”

“我喜欢你。”禹司凤目光灼灼，说得很直接坦荡，令姬玉有些吃惊。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你送我寿糕，也许是你第一次在秘境救我。甚至是更早，在初见验名牌时我没有说话，已被你抬头看我的风姿折服。到后来，你在我心里便挥之不去。”司凤深情地诉说。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不求你的回应。只是，少阳派旭阳峰一脉，以修炼无情道闻名，你真的打算断情绝念，一辈子都不想有个喜欢的人吗？”

“这些，离我太遥远了。”姬玉的目光幽深，那里面包含着太多禹司凤无法理解的东西。

一个终日挣扎生与死之间的人，什么苍生大任、真心情意，于她何加焉？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届时或许就能看开了罢。”姬玉伸出手，眉眼含笑，友好地拍了他三下肩膀。

可禹司凤现在不能明白，姬玉虽不喜欢他，但也没有喜欢别的什么人，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