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贰

黄昏浑得像一坛浊酒。

夕阳与薄云的颜色糅杂在一起，覆在伤痕累累的大地上，石砌的瞭望楼上空空如也，半人高的野草中埋着刀枪棍棒，战火已经熄灭，青年却依然能够听到风中若即若离的战鼓鼓点。他朝着夕阳的方向走，越过瞭望楼，看到一棵枯瘦的老树，树下坐着一个人，手里捧着一大束枯黄的狗尾草，树上有只秃鹰娜一动不动地蹲守着，显然在觊觎着树下人的身体。

霜代从地上捡起一把折断的长枪，挥舞着赶走了秃鹰娜。他俯身想要确认那人的情况，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凭感觉认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眼鼻口耳的位置都在流血，痛苦地喘息着，皲裂的双手好似干涸的大地，每一根手指都被磨烂了，指甲里全是黑红的血污，可他依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狗尾巴草不松手，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

杀、了、我。

少年艰难地张了张嘴，霜代对着口型，揣摩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人想要一个痛快的了结，霜代没有半点犹豫，用手中的枪狠狠地刺穿了少年的心脏，满足了他最后的愿望。在他把枪拔出来的瞬间，少年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霜代的视野，青年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生命随着血液的喷涌迅速流逝，直到胸膛不再有起伏，脑袋垂向一边，彻底地死去。他丢掉手里的兵器，起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少年的面容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这个人是……！

冷汗唰地一下顺着他的脊背流了下来，霜代从梦中挣扎着醒来，他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没过多久，秋叶放大了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

“做噩梦了吗？”少年看着依然不断瞳孔地震的霜代关切地问道，用冰冰凉的手枕着他的脑袋，扶着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霜代对方才的梦境完全不想多提，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反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如你所见，活蹦乱跳，”秋叶举起自己的右胳膊，秀了一下完全看不出来的肱二头肌，“如果你想看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现场表演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

“想看。”

“你饿不饿？”少年迅速转移了话题。

霜代摇了摇头：“没有食欲……这里是哪？”

“医务室，看护伤病人员的地方——这里的医务人员都是浮世先生的熟人，虽然不想承认，他作为我哥哥的朋友还是挺可靠的。哥哥拜托他留了宝可梦随时盯着我们，那些家伙就算知道我们在这里，也会不敢轻举妄动。”秋叶指了指窗外，一只猫头夜鹰正站在外窗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注视着这边，“猫头夜鹰是来自城都地区的宝可梦，拥有优秀的夜行视力、听觉和超高的智商，通常在夜晚活跃，白天会像这样进入半脑睡眠状态——他们的大脑由完全分隔开的左右两部分构成，循环交替着一半休息一半工作，可以时刻警惕着敌袭，被认为是终身不眠的宝可梦。”

“嗯。”霜代和猫头夜鹰对视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学着宝可梦的样子闭上了一只眼睛，企图也进入半脑睡眠状态。

“那个……”

“怎么了？”因为自认为进入了半脑睡眠状态，霜代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对不起，”秋叶低了低头，“我太弱了，让你受伤了。”

“……和你没关系，是我太放松警惕了，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遇袭。”霜代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而且如果不是你的兄长，可能我现在已经被带回去了。”

“我只是坚信他一定会在联系被切断后来找我，之前我向浮世先生介绍过你作为我‘二叔’的身份，这其实是我们浅仓家约定好的一个暗号，如果附近有潜藏的危险人物，就说二叔在旁边——其实我们没有二叔，因为我们的爸爸在家就是排行老二的。”

少年乖巧地趴在床缘上：“我把你的身世如实告诉哥哥他们了…贝蒂也在场，身为同行的人一直对她隐瞒事实，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身处危险的边缘不太好，更何况她也算救了我们一命…哥哥是通过她知道我们可能在的位置的，搜寻时是她和浮世先生一起去了‘爱神木’。我和她说她可以退队另找人一起的，但贝蒂还是执意留下来了。”

——秋叶的话音刚落，贝蒂推门而入。

“因为被人追杀的感觉好酷！！！”

少女抱着一个大大的纸袋，迈着夸张的步伐走到床边，她舔着自己的嘴角，眼睛亮得像是有星星掉了进去：“而且托你们的福，我收获了一大袋来自前辈们的慰问品，来，张嘴，啊——”

贝蒂从纸袋里掏出了两个草莓可颂，一个硬生生地塞进了秋叶的嘴里，呛得少年直咳嗽却又吐不出来，另一个她想往霜代嘴里塞，被青年嫌弃地别过脸去拒绝了，便干脆豁口朝下按在了霜代的眼睛上，白花花的糖粉像雪一样挂满了青年银色的睫毛。她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掏出一块大大的什锦披萨来，坐在秋叶旁边的凳子上大口吃了起来。

“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啊对了——霜代先生，我刚刚去领了一份你的体检报告，上面说，你的体内有一枚芯片，是克雷特基金会扶持的某个企业生产的，拥有短程定位功能，在离你心脏非常近的位置，”少女说着戳了戳霜代的胸口，“手术风险很高，不建议取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只要你在他们的一百米范围内，他们就能准确定位到你的所在。”

秋叶终于取出了嘴里硬邦邦的羊角面包，揉了揉酸痛的脸颊，看着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边说边吃东西的女孩，回想起刚见到贝蒂时她拘谨青涩的模样，心想着女人果然是不可捉摸的百变生物，擦掉了眼角的生理泪水。

他咬了一口草莓可颂，味道意外的还行，咸香干硬的羊角面包和酸酸甜甜柔软多汁的切片草莓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相当独特的口感，他帮僵硬地躺在病床上不想动的青年拿掉了盖在眼睛上的面包，擦了擦脸，只把草莓片拿了出来喂给霜代吃，新鲜酸甜的水果可以帮他补充水分，还有开胃的效果。

贝蒂吃完了披萨，又拿了一个汉堡：“不过，只要待在这里，有浅仓先生和三阳先生的保护，你们都是绝对安全的，离开基地后就难说了，敌人都是实力非常强劲的训练师，要想保护好自己的话，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提升自身实力才行。”

秋叶正在喂霜代吃草莓片，忽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气，他抬起头，看到浮世幽灵一样从贝蒂的身后冒了出来，两只咸猪手分别伸向秋叶和贝蒂的屁股。

“当然，如果是可爱的少年少女拜托我的话，我很乐意做你们的全程保镖哦~”浮世阴森森地笑着，被霜代用羊角面包击中了左眼，“总是摆着张臭脸的老男人就算了，就算你哭着向我求救，你被人拖走的时候我也会高兴地挥舞着手帕和你道别的。”

霜代切了一声：“恶心的家伙。”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霜代！男人四十一枝花啊！”秋叶大声反驳着，托起了霜代的下巴给浮世看他擦掉了妆容后的“盛世美颜”。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明明只有三十多一点。

“？可是你头发眉毛都白了。”连睫毛都是白色的。

“这是银色，是天生的。”

浮世忽然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向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鞠了一躬：“哎呀，原来您的脸长这样子，真是失礼了，之前我还以为您已经六十多岁高龄了呢。”

霜代回想起之前秋叶给自己化过妆，叹了口气，决定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们。

“不过，说是要提升自身实力，具体该怎么做才好呢？”秋叶见银发青年好像生气了，连忙把话题掰回正轨。

“很简单呀，只要继续参加游戏就可以了，不断对战是提升实力的最快捷径，我们堵在根据地门口，见一个打一个，把他们手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过来——把别人的积分都变成自己的，我们就是积分最高的啦！” 贝蒂舔了舔粘在手上的芝士，打了个响指，“提升实力，赢得比赛，一举两得！”

“这…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嘛，对战抢夺也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呀！可以完全靠抢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还要消耗脑力和体力自己去找？”少女两眼放光，看起来干劲满满。

霜代跟着发声：“我觉得可以。”

“你们两个是强盗吗……”

“你怎么知道的？”贝蒂歪了歪脑袋，“我之前没钱买晚饭的时候，抢过小孩子的零花钱。”

霜代没有回话，但秋叶想起了他曾经身为军队将领的身份，说他是强盗的话，好像也差不多。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能够想象出这两个人凶神恶煞地堵在大门口用暴力威胁别人把东西全部交出来的情景了，好像真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但加上他就完全是另一种概念了，这种像大恶人才能做出来的事他是真的做不到。

「有些事想要做好，如果天赋和兴趣两个都没有的话，仅凭努力也是绝对做不到的，秋叶不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如果遇到非常情况，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自己能做到哪些其他有用的事。」

少年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话，努力地想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分开行动吧，你们负责去抢…咳，收集他人手中的东西，我带自己的宝可梦去收集山林中的树果和草药这些做后勤，和野生宝可梦战斗的话，也可以锻炼一下我自己的应变能力。”

“哦！”贝蒂竖起大拇指，重重地拍了拍秋叶的肩膀，“秋叶小朋友真的很可靠呢！我想吃树果沙拉——！那就这样决定了，等霜代先生能下床活动了，我们就开始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