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像是曾被谁一刀深砍过的山崖上，有流水顺着伤口一泻而下，悲愤地咆哮着冲向破碎的岩堆，将所有坚硬锋利的棱角打磨殆尽，最终化为轻盈的白色雾气，随风洒向柔软的草地，渗入黑暗的土壤里长眠，顺势带走了本属于空气的一部分温度。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身后是气势磅礴仿佛斩断了空间的瀑布，冰凉的气流像调皮的孩童般在这隐藏于瀑布之下的洞穴中乱窜。刚刚被冷水浇了个透彻的少年此时感觉像是赤身走进了冰窖，他蜷缩着身子不住地摩挲着双臂，终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虽然打嗝也因此止住了，秋叶还是觉得糟糕透了，他的鼻子现在冰凉冰凉的，一吸气就会觉得酸痛，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坏掉。

“没想到真的被你说中了啊，瀑布后面的洞穴什么的…我就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种地方。”

“嗯，”霜代在前面张望着，忽然松开了腰带，脱下风衣来拧成团挤了两下，皱皱巴巴地递给秋叶，“给。”

秋叶的手触碰到霜代的衣服，只是揉了两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青年这才回过头来，朝已经缩成一个球的少年挑了挑眉：“鼻音这么重，你不冷吗？”

“你不冷吗？”秋叶反问道，仰头打量着眼前的人，现在霜代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是他买的，每件衣服的保暖程度他都清楚，脱了外套，上身单穿一件毛衣的话，和他现在的状况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冷一些。

霜代摇了摇头，直接把外套捂在了少年的头上，继续往黑暗的深处走：“一般，一直穿着这种东西，甚至觉得怪热的。”

“真的？”

“嗯。”

“那你之前为什么还一直穿着，明明早就可以脱掉的。”

“……只是觉得穿这种衣服会很帅气，很有男人味罢了。”

“噗…！”秋叶捂住嘴，差点笑出声。

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穿上了霜代的风衣，拧过水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但因为上面残留着青年的体温，所以穿着特别暖和。不过霜代不止个子比秋叶高，整个人都比少年大了整整一圈，本来就大的风衣穿在秋叶身上，更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当他试图追上青年的步伐抓紧了一直往下掉的衣领小跑起来时，整个人仿佛一只长了腿的衣帽架。

“好奇怪，明明这种湿冷阴暗的环境是哎呀球菇一类的宝可梦最喜欢的，这里却没有宝可梦们生活过的痕迹呢。”

秋叶边走边打量着四周，洞穴的岩壁上有明显人类开凿过的痕迹，但大自然到底不甘于将一切都交予人类托管，那些被镐头敲打出的伤口里有水渗出，或顺着岩石的棱角游走，或听从于地心引力的指引垂直向下，将岩石的棱角抹平，在岩石的表面留下一道道流水的痕迹，于平坦的地面上汇聚成河，静静地朝着洞口奔去。四下安静得只剩下了两人的心跳、呼吸和脚步声，还有流水与风的交响，水滴跌落在岩石上的低鸣，似乎除了他们以外，这里再也没有其他活物了。

青年没有接话，继续向前走，随着不断地深入，他们的视野不但没有被黑暗吞噬，反倒愈发明亮了起来，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脚下的这条路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山的另一头，或者某个远在他认知范围之外的奇异空间，探知欲催促着他片刻不停地向前。

最终他们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脚步，这块石头像是沉睡于地底的猛兽伸出来的利爪，形状狰狞可怖，而在巨大岩石的附近，有许多开花一般呈现出放射状的铅灰色矿物集合体，灰色的岩壁上还镶嵌着一些红色或白色的结晶。

没有任何外来光源的照射，矿石们本身散发出的光芒交相辉映，照亮了洞穴的深处。

霜代被这些发光的矿石迷住了，他伸手想去摸，却被少年一把拽住，秋叶朝他摇了摇头：“有些矿石中含有对人体有害的放射性元素，没做任何防护措施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触碰的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核对完线索，拿到关键物品后就快点离开这里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霜代把手收回，点了点头，“我去左边看看。”

“那我去右边。”

两人暂时分头行动，秋叶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翻到委托信那一页，挑拣着他认为可能会和矿洞有联系的关键词，紧贴着岩壁边走边观察着四周。

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光，奇特之中最为奇特的石头，这两条线索最贴合周围的环境了。这些发光的矿石正是埋藏在地下深处的光，也是非常奇特的石头，而后一条线索明显特指这些矿石中的某一块，假设这条线索是真的，这块矿石就应该是一样关键物品，他需要把它找出来。

他摸索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咔嗒”一声，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少年循声望过去，只见铅灰色晶簇的附近静静地躺着一个浅紫色的不明球体。

秋叶俯身将那个球捡了起来，球的表面有很多火山口一般的小凸起，相对平坦的腹部画着一个白色的骷髅形图案。

这是…仿瓦斯弹形状的玩具？秋叶捏了捏这个紫色的球，感觉硬邦邦的。

身后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霜代回过头，只看到一片翻涌着向四周扩散的紫色烟雾，却不见少年的身影。他捂住口鼻，想接近那片雾气去查看少年的情况，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连忙向右侧身，紫色的污泥炸弹堪堪擦过他的鼻尖，重重地撞在他身后的巨大岩石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洞，而爆裂开的毒液还在不断地将石头的表层融化。青年擦了擦险些流进眼睛里的冷汗，朝杀气袭来的方向看去，一只双弹瓦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又听到巨大岩石背后传出大型宝可梦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大地不住的震颤，一只蜈蚣王从那岩石背后探出身来。他的身上还驮着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衣、戴着护目镜的娇俏女性。

女子摘下头绳，甩头散开黑色的长发，将架在鼻梁上的护目镜推上头顶：“好久不见，霜代先生，身手还是这么敏捷呢。”

回忆起眼前人的身份，青年皱紧了眉头：“是你。”

——她是负责追捕他的人员之一，那些家伙希望把他活捉回去，然而这个女人几次令宝可梦将他打成重伤，还给他下了毒，害得他差点死掉。霜代知道这个女人疯狂得很，如果不是被上头的命令给限制住了，绝对会干脆地杀死自己。

霜代回过头去想要确认少年是否安全，忽然耳边一阵劲风呼啸而至，蜈蚣王带着剧毒的锋利尾巴朝他甩了过来。青年跳起来狠狠地踹了蜈蚣王一脚，借力向后滚去，和宝可梦拉开了距离，被毒尾粉碎的矿石擦过他的嘴角，霜代趴在地上抹了把脸，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尝到了血液的腥甜。

“还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么，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女子嗤笑道，摩挲着蜈蚣王的下巴，“不过放心好了，我只是让那个小家伙昏睡过去了而已。”

“……”霜代又瞥了眼爆炸发生的地方，烟雾已经散尽了，却并没有看到秋叶的身影，将目光收回，他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托你的福，我们不仅没拿到项目资金，还被痛骂了一顿，上面也改变主意了，只要我们想的话，把你分成一百零八块也没问题，所以……”女子的笑容愈发阴郁，她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接下来，是大人的游戏时间。”

话音刚落，蜈蚣王咆哮着扬起身子，朝霜代狂奔而来，而他身后的双弹瓦斯也喷出了肮脏的浓雾。一边是物理近战，一边是范围性的特殊攻击，几乎不可能避开的两面夹击，即便闪开了也会陷入十分不利的局势，不过……不反抗的话绝对会交代在这里，青年屏住呼吸，捏紧了冻得发僵的手指，矮身一个回旋踢打断了双弹瓦斯的吐息，顺势向后仰倒，双手撑地在蜈蚣王撞到自己之前踹歪了他的下巴，在地上翻滚一圈后又迅速起身，从裤口袋里抽出了一把他在“根据地”里捡到的陶瓷刀，用牙咬掉刀鞘，一手持刀一手顶着刀把狠狠地向蜈蚣王柔软的腹部刺去。

——这一刀如果命中，毫无疑问会是致命伤，只是可惜在他就要刺中的瞬间，蜈蚣王别过身去，用尾巴上并排的突刺卡住了他的身子。说到底这是一只体重保守估计都是他两倍多的宝可梦，力量根本不在一个等级，蜈蚣王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高举了起来，重重地摔向地面。

霜代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脊椎断裂的痛感，却在落地之前感觉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挡在他身后的人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才被他带着一起向后倒去，听到背后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他连忙侧身滚到一边，只见秋叶龇牙咧嘴地坐在他被蜈蚣王摔落的地方。

“你……”霜代看着给自己当肉垫的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不是说过要帮你吗？随随便便就被敌人的诡计放倒了的话还怎么帮你，”秋叶捂着自己被石头膈得生疼的屁股，艰难地站起身来，自认为很帅气地吐了口血水，揉了揉险些被撞歪的鼻梁，“说起来——道馆馆主和冠军先生都在这里，你这么嚣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哦~你是在问我吗？”坐在蜈蚣王背上的女子扬了扬下巴，轻蔑地笑着，“不用劳烦你操心，我们早就切断了你们所有设备与主机的联系，不然你以为你们为什么能听得到我说话？他们不会注意到你们的。倒是你，小咩咩，我奉劝你在十秒内到姐姐身边来，不然不小心误伤到你的话，可不要怪姐姐心狠喔。”

“刚才你也说了，现在是大人的游戏时间，”秋叶掏出了两枚精灵球，“虽然我还在长身体，但按照合众法律也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火球鼠，用喷射火焰！”

“唧喏——嚏！”火球鼠落在少年的胳膊上，被冷风激得一个哆嗦，险些没站稳，他弓起身子，背部爆发出骇人的火焰，但火焰只是存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熄灭化作了浓烟，他咳了两声，喷出一大团烟幕来，遮住了蜈蚣王和双弹瓦斯的视线。

“……”火球鼠为没能达到训练师的期望而感到愧疚，但没等他委屈缩成球，秋叶就把精灵球磕在了他的小脑袋瓜上。

少年一把拽住了还在愣神的霜代，转身就向洞穴的入口跑去：“Good job火球鼠，气势很到位！接下来，就趁着这股烟，赶紧逃离这……”

秋叶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被霜代一把推到一边，他只觉一阵刺骨的寒风从自己的面前刮了过去，下一秒，他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剑鬼，手持锋利的贝壳刃刺穿了霜代的身体。

“咔、嗒。”

霜代紧攥在手里的刀跌落在了地上。

骗、骗人的吧…

少年也不是没有过被宝可梦袭击的经历，但那时他面对的是发狂的野生宝可梦，被收服的宝可梦受训练师指使直接攻击人的情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见到别人受伤，虽然自己身上不会痛，心情却像是被一块巨石重重地碾在下面般，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剑鬼将自己的贝壳刃收回到铠甲中，血从青年的嘴角，捂着伤口的手缝里涌出，霜代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但他还是扶着墙站稳了身子，警惕地注视着自己的正前方。

“我可没有说过，这里只有我。”

身后的烟幕里传来女人水一般清冷的声音，而伴随着一串乱糟糟的脚步声接近，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除了大剑鬼，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花椰猿和心蝙蝠。

霜代垂下头，看着被血染红的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走…我自己会想办法。”

“这个给你，身为你的训练师前辈，告诫你两件事，” 秋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斑斑马的精灵球丢给霜代，“第一，宝可梦是最重要的同伴，最好随时带在身边，下次别再忘记了，第二，人和训练师都是同伴，在危急时刻，绝对不能丢下同伴自己逃走。所以……”

“并肩战斗吧。”

对不起火球鼠，这种时候只能委屈你再战斗一会儿了。

少年将自己的两只宝可梦都放了出来，抱起冻得发抖的火系宝可梦，把他捂进大衣里。霜代拾起掉在地上的刀，攥紧了手里的精灵球，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时，斑斑马自己从精灵球里跑了出来。

“呲叭！！！！”斑斑马打了个响鼻，愤怒地注视着面前的宝可梦。

“你去应对面前的敌人，背后请交给我。”少年和差不多娃娃转过身去，坚定地向蜈蚣王和双弹瓦斯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