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光

她从法庭的椅子上滑瘫下去，像一团已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旁边的律师把她扶起来对法官说：“对不起，由于当事人现在情绪无法称述受害过程要求暂停。”　法官敲响锤子，退下去了。妈妈和好朋友都拥上来，她急促的呼吸着，全身发着抖，她拼命的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发疯一般的嘶叫！妈妈崴坐在地上捂着嘴哭，林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她，然后贴在她的耳上大声的说：“锦画，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在他怀里稍稍安静了一些，朋友都跑上去给她拥抱。母亲被亲人扶在椅子上。退出去的人都惋惜到“这么好一个姑娘，说被人糟蹋就糟蹋了，唉！这些都是什么事啊！”这是来自旁人的惋惜，可是当她走在路上依旧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似乎都是在同情。    这是锦画被害的第三个月，第二次开庭。证据都够了，在第一次开庭就拿到了，从锦画身体里提取的精液和犯人的一样，只差当事人的一份口供。这对于锦画来说是第二次伤害。

下午开庭时，锦画的情绪好了很多，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红木漆的桌子，又把头缓慢的转过去看了一眼犯人，她缓缓的开口说：“他尾随我很久，我路过了没有路灯的小巷，但是我看见我家灯亮着，我拼命的跑却还是被他拉进他家，他扯掉我的书包，用手捂住我的嘴把我推到在地上，疯狂的扯我的衣服，我叫也叫不出。”锦画急促的呼吸着，她疯狂的喘气然后缓慢的举起手撩开头发指着脖子说：“他的第一口落在这里，他肮脏的手疯狂的游走在我的身体上！”律师站起来止住她说：“小画，够了，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对法官说：“够了吧！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法官点点头，表示默认。

当天结束了锦画的痛苦，当坏人被带走时他对着锦画呲牙咧嘴的笑着，林启上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而后被警察强行拉开。

锦画的妈妈，带着她离开了小镇，去了一个她从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们安顿下来，她对妈妈说，其实，有时候，我很想念林启，毕竟，我和他，已经有两年了。妈妈摸着她的头说，林启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他不嫌弃，她的父母会同意吗？说完母亲又很后悔。锦画低下了头，她沉默不语，她知道，现在，没有任何的理由和条件，去允许林启，或者她的父母为她原谅些什么，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林启写来信，告诉她说，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想高考以后，去你的城市，也不用担心，我们在那里可以生活的很好的，那个地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这么久她一封信也没有回过，她不知道，该和林启说些什么。她每天，也起床，上学，一个人坐地铁乘公交车，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学校，重新开始。似乎老师也不知道她的遭遇，至少她妈妈这样对她说的，她就信了。然后走在马路上。低着头，她从不把头抬起来，同学们去玩，她也不去，同学们去吃饭，她就坐在教室，同学们去上厕所，她也坐在教室。班里她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每天，就看着窗外的树，被风吹的沙啦啦的响，她不认真听老师讲课，因为她没有心思。那天，天气非常的晴朗，锦画看见了一只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突然间，就跌落了下来，锦画对老师说她要去上厕所，老师同意了，她偷偷的走出教室，在操场上捡起那只跌落的风筝，她把它攥在手里，看到上面，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 如果你的心，和你的神情，都很疲惫，那么，就像这只风筝一样，带着自己想要的翅膀，飞，一直飞，飞到哪里，想停下来，就停下来，你不用顾忌，至少，为自己活一次。锦画，欣慰的看着这风筝，然后她抬起头望着天空，笑了。这是她遇到这件事情以后，几年来，第一次笑，虽然，笑的不是那么明朗。她偷偷的，把这只风筝放到自己的兜里拿着回家了。那一天，她坐立难安，心神不宁，度日如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召唤她。

一个月以后，锦画对妈妈说，我们要去郊游了，可能要去几天，我要收拾些东西，妈妈笑着说，既然要出去，那我就帮你收拾吧，就算，你不回来，也够用的，我会给你收拾的很小心。锦画没有说话，对她妈妈微笑了一下，走出房门，她出去寄信了，这是她这几年以来第一次给林启回信，他对林溪说:我要走了，我不打算告诉我妈妈。林启，其实我还爱你，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心里是否还想着我，但是，我很谢谢你，在我黑暗的时候你没有离开我，我也谢谢你，那一年在法庭上，踹了那个人一脚，如果，你不踹他那一脚，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的愤恨是否会就此减弱一些。然后，她附上的风筝上的那句话，放在邮筒里，她摸了摸邮筒，然后，像逃跑般的，回到了家。锦画离开家以后妈妈对着佛祖许愿说:那风筝是我故意放的，各路神啊，我不想我女儿活得痛苦。

这是锦画第一次离开家，他她兜兜里，拿着母亲给她的两千块钱，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妈妈要给她这么多，但是她想着，如果离开以后肯定能用到钱。 她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西藏，人们都说那里离天堂最近，能够洗干净所有的污秽，她想到这儿哭了，她想，我本身是纯洁的，我为什么要去洗清自己的污秽呢？后来，她想，我不是洗我的污秽，而是洗去那个人带给我的。她在西藏待了三个月，在哪里他认识了一个青年男孩，名叫扎布，扎布对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尽是悲伤。锦画，勉强的笑了笑，说，你是从眼睛里看到的吗？扎布说:对呀，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透露的情感，和心里的一样。她笑着说，扎布，是一个很伶俐的人，她又接着说，怪不得你生长在这样的地方，是因为你天生就带着这样的气质。

再后来，离开西藏锦画过着流浪的生活，住过地铁口，桥洞，凉亭，广场，游船，后来定居在一个小楼里，那里每天都有人吵嚷着，或许是因为付不起房租而出来住，也或许，是别的，但是不管如何，她都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争吵，推搡，奔跑，谩骂。她没有回去过，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因为在她的心里，她只要见到她熟悉的人，她就能想到那段不堪的过往。夜里，锦画时常做梦，又梦到，那个人被带走时呲牙咧嘴笑，恶心，肮脏，她常常害怕的蜷缩在被子里，那个，冷似铁的被子。她没有钱，于是，她常常，在人流高峰的时候，过马路，带着大大的帽子，遮住整个脸，她的眼睛很尖，扫描着整个街区，她想，如果她能从街道上，获得一笔不义之财，可是，这样的机会总是少，在这个支付宝横行的世界，现金逐渐已经被取代了，她只能四个兜兜一样重的，苍白着脸回到家。她找不到工作，她觉得面试官会嘲笑她，就算她的简介里关于这件事只字未提。

她的生活就这样过着一直没有颜色。

那天她又戴着她大大的帽子坐公交车，路过小学，哪里的人很多，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想让座。当车开动时她才注意到旁边的人。一个鼻子高挺，嘴唇粉红，刘海有些长遮住额头的俊俏男孩。锦画看呆了，她突然好想和这个小学生谈恋爱，那个念头萌生了一秒钟又破灭，她觉得他那么干净那么纯洁，毕竟他还那么小。要到站了，她轻声的对他说:我要下车了，能让让吗？男孩没有说话，但是也起身走出了公车，他跟在锦画后面，锦画很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她又放弃了，几次后她鼓起勇气来转过头，路上除了树和车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他进了那个巷口。但是她一路笑着回家的，一直笑没合嘴，虽然没有出声。锦画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突然觉得那个感觉真好，就像以前林启给她的红豆棉糖糕一样糯香。

回到家她收拾了一下，找出浅色牛仔裙放在椅子上，她想明天她要在那个时间点再次去坐那辆车，要是这次能遇见他 ，那么她一定会先问他叫什么名字。

突然她想起在甜品店门口的广告词: 时间它在青春的面目上凿出孔，哪里我们总能窥见一束黑夜里一直照耀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