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回焦栾殿,我莫名觉着失魂落魄,心里空荡荡的特别难受。
嬷嬷扶着我坐在软榻上,随后命人端了一杯热茶过来,这个嬷嬷是我和亲楚国后才至我身边的,是我幸免于难的族人。
我握着茶盖一遍一遍地拂过杯沿,嬷嬷立在我身旁忧虑道:
“娘娘,那位美人闹起来了。”
顿了片刻又道……
“说是要见陛下。”
“那陛下现下正在何处?”
她踌躇着更不敢说了:
“在……在朝阳殿。”
朝阳殿中的美人是楚王新宠,喜欢得不得了。
甚至这青天白日也与她腻在殿室里,自然是无人敢扰了楚王的雅兴。
我微蹙了蹙眉,慢慢停下手中动作。
嬷嬷见罢,趁我发怒前领意地深躬下身:
“奴婢明白了。”
或许我是真的狠心,从前我手上的血清晰可见,现在只有我心里清楚。
……
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关于毛不易的一点一滴,哪怕只是沾边的事,我就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
我讨厌旁人说庶子如何如何低贱,如何如何不配。
这些话让我猛烈的回想起,那一年夏至的阴雨天,那个人的话每夜响在我耳畔,让我辗转反侧困于梦魇,惊醒后整夜整夜睡不着。
和亲的那日天朗气清,我将重伤未愈的毛不易带在身边,踏上前往楚国的道路。
当他睁开眼睛就再也回不去了,梁朝的疆土他不会再碰得到。
路途中休息的时候,我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他,想过这个决定是错的。
但从艰难地拖他出死牢的那一刻我就想,此后他的命是我的了,谁都不可以动。
好在至青阳时暮时,他终于醒转过来,他睁眼时什么也没言说,就像平日在槐树下睡了一觉然后见到我一样。
我低头忍住眼泪,抬首露出个笑意喊他:
“不易哥哥。”
“公主殿……”
他目光定在我身上楚国的服饰,神色有些黯然,守着礼数地轻道了声:
“参见王后娘娘。”
我注视他,轻轻一笑。
……
我和亲的时候世子已经成为楚王,他的后宫并没有想象中安稳,甚至更加勾心斗角。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在这里站稳脚跟,不久就发现太后有孕了,然后又查出她与督卿之间的种种。
楚王其实也并非太后亲生子,他与他去世的父王一样,不喜欢旁人给他挑的女人,甚至有些厌烦这种女人,故也因为身份的也厌烦我。
我必须学着成为个有手腕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慢慢地我也暗中解决过很多人。
那些害过我的、威胁到我的一个都没有逃过。
毛不易有些是知道的,有些则被我处理得很干净。
毕竟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在冷宫只会弯了眼尾唤他“不易哥哥”的落魄小公主。
他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劝我心存善意,我就佯作委屈地看着他道:
“不易哥哥,我不想死。”
他再多的话也因此而止。
不过也不是每次如此,直到有一次他缄默片刻后问我:
“公主,你可曾恨皇上?”
我蹙眉回答得理所当然:
“难道不应该么?”
……
我长大了,懂事了。
不仅仅恨皇上,也恨母妃,既然做了勾结家族造反的决定,为何不用避子汤药。
在微凉的秋风里,毛不易清隽的脸上有些失望,很快再被他隐藏起来,我捕捉到这瞬间立即改口道:
“但是现在不恨了,有不易哥哥在就好了。”
毛不易像是对我寄予厚望……
“微臣希望公主,能一直开心快乐,不要被仇恨占据了心。”
我极认真地点头答应。
“好。”
才不会想到,原来他也会骗我,还是骗了很久很久。
楚国的日子表面一切平静,毛不易继续做着我的护卫,每日都出现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偶尔身旁无人时我们也会如从前那般说说话。
他会出宫去逛楚地的闹市,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与街上吃食回来。
……
我们一起中秋赏月,一起除夕看宫外华光熠熠的烟火,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重要,就算是那些让我恨之入骨的人,我亦可以放下。
可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毛不易开始渐渐疏远我,连靠近一点他都避之不及。
自小到大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后来的毛不易,心里曾装着个那样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喜欢到我看见他的眼里又有了当年他提及志向时的光亮,刺着我的眼眸。
在心里字句斟酌许久,终于选定在最后一个除夕夜后与我言说。
姑娘是我殿中新进的宫婢,长得清秀,他说他想带她出宫,给她想要的安稳,还与我说了许多道别的话,嘱咐了我许多许多,再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晓得当时我怅然若失的没有缓过神来,过了良久才努力对他笑着点头,连连答应。
“好,好……”
也不知我究竟将这个字重复了多少遍,最后忍不住转过身说要去给他收拾行李,咽下哭腔地与他说要多带些银子,外面冷,要记得将冬衣都带上,别冻坏了,还有姑娘都怕冷,记得带上我的狐裘去,若染了风寒,怪让人心疼的。
我踽踽独行到石阶前,夜晚纷雪安静地飘落我身,停在我紧扣的手指间化为寒水,我抬脚下去差点踩空石阶。
“公主。”
他忽得唤住我,一直停顿着不说话。
凛冽的寒风吹过间亭,我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快要划下脸颊的冷泪凝在侧颔。
……
我知道我的确是让他失望了,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没有长成他想要的模样。
也知道他心里应当是有些恨我的,是我断了他报效国家的念头,自私地将他带来楚国。
他要走,其实我亦可以使手段留下他。
楚王宫里纷雪停之后我带着他的姑娘逛御花园,姑娘在我身后不经意地说:
“大人身上有许多伤痕,奴婢实在不想他有什么危险了。”
我顿住脚步转过来看她,她似被我吓住,低下头没再敢说话。
毛不易那满身的伤痕,是为我在死牢受刑造成的。
毛不易就是厉害,仅是一句话……就让我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
两日后我为他们打点好一切准备送他们离开,后宫却突然出了件大事。
我不知那个告发我的宫妃是如何得知,从前在焦栾殿时我与毛不易的过往,总之她将我为救毛不易差点自刎的事说得一字不落。
殿内那宫妃言辞凿凿:
“你与王后之事从前在梁国就被揭发过,当初偷情不成,现在还意图私奔。”
转而对楚王道:
“王上,王后的这些陪嫁宫婢定是知晓内情的,若加以重刑,定能问个明白。”
她一口咬定要走的是我与毛不易。
我坐在楚王身旁的侧座,楚王显然满怀愠怒:
“王后,可有此事?”
我起身作得镇定地朝他垂首行礼:
“不曾。”
那宫妃理直气壮,不依不饶,楚王脸色极阴沉地等待宫人禀报彻查结果。
毕竟这可是件皇家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