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
礼钟长鸣,万臣朝拜。
在这个乱世,一次兴师动众的勤王之举,所带来的也许并不是一朝权臣的没落,更可能的是一届天子的周转更迭。
湛蓝无云的天空中,日华澹澹、粼粼耀目,金八宝顶珠琉璃凤舆奢华繁复,一路自朝圣门、中保门缓缓行进。
从正门眺望过去,当中一条宽阔的汉白玉大道。在道路的尽头,迎面矗立着气势恢宏的嘉正殿,殿身上金砖宝瓦、飞檐卷翘,皆在烈日下闪烁出令人目眩的光辉。
嘉正殿大门前,立着数百名皇家仪仗队伍,皆身着赤色吉服,只是与殿外偌大广场相比,却显得有些渺小不堪。
凤舆行至嘉正殿门口停下,礼仪女官上前打帘,又扶着盛装朝服的新皇后下舆,一袭绯罗蹙金百鸟朝凤长袍,逶迤一地。
我立于这权力之眼,至尊之巅,眼见着她和宇文毓那个蠢才,踏上台阶,一步步向我走来。
那是我曾无数次憧憬过的画面,双帝并立,共治千秋霸业。
而事实上,今日,她做的,却不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一如当日,她绿衣霞披,也并非为我宇文护而穿。
她渐渐走近我,不过是为同他登上我触手不及的高度。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旁的宇文毓自是半分入不了我的眼。
我眼中惟她一人,只是她的眼神却未曾为我停留一刹。
在她微然含笑的脸上,带着我看了许多年,也亲身试验过的东西。
野心,昭然若揭的野心。
恍惚间,我竟有些认不出她了,认不出她是初见时那个卜着花枝,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明媚少女。
是了,我的般若长大了,在我眼见着或看不见的地方,她渐渐长成了有着鲜有人及的野心和谋略,足以与我相映相称,势均力敌的模样。
这本是我所希冀的,甚至是刻意为之的最佳效果。
可为什么…这一刻,我竟想毁了她的面具和伪装,
竟生出了何不放下这一切,带着她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纵情山水的妄念。
我想…我定是疯了。
这一刹那的想法,许是因我心里久久不能平息的惶恐和挫败,许是因为我可以那么清楚地感觉到她对我八成的利用和敷衍以及对宇文毓的维护,许是因为我,确实累了…
看惯了这些所谓诚惶诚恐,虚情假意,不由地心生出倦怠。
可我心里都明白得透亮,走到如今这步,无论如何,我都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权力是毒药,任何妄想靠近它的人,都会被毒噬得面目全非。
正如我早不是当年渴望亲情,一心想着被认可被接纳的可怜虫;正如般若也再不复那年带着青涩,口诉欢喜的无邪模样。
我早已置身于这权力漩涡之中,又谈何孑然一身。
而若无这番野心,我又如何配得上,她独孤般若。
九翟凤冠之上,赤金八扇缀玉翅撑起烟薄朱纱,新皇后微垂螓首,待光帝亲手挑开喜盖,再接过金册缓缓转过身来。
“啊……”宇文护听见朝臣中有人轻呼,更感觉到自己在颤抖。
盛装下的明艳皇后,宝光流转、殊色照人,仿似满殿无数繁花盛放一般,豁然映亮整个嘉正大殿。
宇文毓与她端然含笑,正在接受群臣朝拜。二人笑容明亮,仿似一把冰冷的锋芒利刃。
帝后置屏前,众臣大礼至。
宇文护没有闭上眼睛,只瞧着她,静静瞧着她,耳畔却传来群臣高呼声,“恭迎新帝登基,贺圣上皇后,乾坤定位、百世延禧!”
那声音如山鼓震天,撞得他胸口阵阵作痛,全身都似要碎裂开来,几乎站不稳步子。
三呼万岁,千岁永祝。
匍匐于地的是臣,至于我…
自我有心问鼎天下以来,便再未将自己作为一个屈于人下的臣子看待。
今日我愿俯身恭请,已是给足了般若,作为新任大周皇后的面子。
看得见吗?独孤般若。
普天之下,我只愿为你一人称臣。
所以,宇文毓的免礼之仪,做得实在可笑。
我既不是对他行礼,自然便无受礼之道。
松手蔑笑,定眼看前,便见她,步履缓缓,走上正位,仿佛今日,是她一人的登基大典。
她立于顶峰,笑容瑰丽,浑身透着一股得偿所愿,踌躇满志的舒意。
好似是一株盛放的曼珠沙华,明知身带剧毒,世人却还是被其貌所惑,心甘情愿地饮鸩止渴。
恍然间,我想起赵贵被擒时,所说的话。
话说得粗鄙,却赤赤然地揭露着,当日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个事实。
那日,我看得见朝臣听见传位于宁都王时的震惊;看得见赵贵眼里的无畏和讥讽;看得见宇文觉提剑时的惶恐和颤栗;看得见宇文毓自知屈辱时的杀伐决断。
以江山为聘,许她独孤天下。
这本就是我当日,自拾她花枝第一眼,便暗暗立下的誓言,如今无论过程如何,倒也算是实现了。
我看向她,四目对视。
我们脸上挂着的笑,是惟彼此两两相知的意味。
此刻我既惊叹于她比之昔日愈发惊世骇俗的野心,又带着些许纵容和赞许之意。
这样的独孤般若,可不是眼前这个怯懦胆小的男人所能配得上的。
方才那一瞬的软弱何值一提,我和她,若真的退隐山林,莫说她不愿,我不愿。
就算是愿了,又岂不是负了这满腔抱负和才智,徒让旁人落了好处?
她独孤般若,就算今日做了别人的皇后,又能怎么样?
终有一天,她会成为我,惟我一人,当之无愧的独孤皇后。
因为从初见之日,我便知道。
这世上,能容得下她野心,与她并驾齐驱的,除了我宇文护,再无他人。
作者登基重头戏,重修了一下,求评论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