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抉择

如果说，傍晚时看不见鲶鱼胡子尚未让夏目察觉到什么，毕竟是位不甚熟悉的妖怪，可当眼睛毒素的影响出现在猫咪老师身上时，少年人的心蓦地一沉。

只是没等夏目抓住那丝异样，招财猫的抱怨就中断了他的思绪。

本来就一肚子气的斑，见夏目又开始不自觉地揉起眼睛，连眼角都泛红了也不收手，总算想起眼前人类论年岁还只是个幼崽的事实。

它生气的对象换成了自己：明知道这呆子空有一身强大妖力却不会用，又掺和进妖怪和人类的是非里，它就该把人看牢点。

不说当年和玲子的缘分，单看在七辻屋的馒头上也该承个情让人平平安安的。

心里这么想，招财猫的嘴上并不饶人：

“你给我坐下，我要教训你到天亮！”

夏目并没有把坏脾气猫咪的气话当真，教训到天亮什么的，他敢肯定到时先睡着的不会是自己。

不过这次受伤也有自己不谨慎在先的原因，理亏的是他，就还是先不要惹猫咪老师更生气了。夏目眨了眨揉得干涩的眼，顺势坐下。

猫咪老师生气的样子，胡子一颤一颤的，居然有点可爱······没听进大妖怪别别扭扭的教训，少年拧了拧眉，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

没忍住，他开口道：“为什么我看得到老师这张可笑的脸呢······”

斑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意识到人类似乎压根没把“训斥”听进去后，它冷笑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这个身体只是我附身的对象，是个人类都看得见。”斑看向人类色泽黯淡许多的双眼，“当然也包括现在无法直接看到妖怪的你。”

“那如果猫咪先生你恢复原型的话，我就······”和看不到八字胡一样，隐下了半截话，夏目顿了顿才接着把话说全，“看不到你了？”

端坐着的招财猫听出了人类的一些忐忑，它眯了眯眼睛，“试试看就知道了。”

没给夏目反应的时间，胖胖的招财猫如云雾乍开散去，显现出修长庞大的原身。

斑已经很习惯把身子团起来了，从稍长的吻部到毛发略凌乱的尾巴，正正好沿着木墙围成个圆，把小小的人类团在中间。

“猫咪······老师？”一下失去视线目标的夏目声音有些茫然，他仍直直着身前一臂之距的抱枕，那上面的凹痕甚至还没回弹恢复。

哦，所以他是看不见猫咪老师了。

“看不到。”少年得出了结论，他不死心地看向了窗口——紧闭着，不是大妖怪开的类似“你看不到我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房间里了”的玩笑。

夏目闭了闭眼，又睁开：”你在吗，老师······猫咪老师？”

我在。

斑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它突然意识到，随着时间流逝，眼前这一幕，很可能就是夏目彻底失去看见妖怪能力的未来。

看不见它的原身，即便以招财猫的姿态出现，夏目贵志这个人类，也不会听到除“喵喵”以外声音。

人类还是呆呆在哪里，等一声回答。于是，白色的大妖怪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是道很轻的气息，只浅浅拂动了少年耳畔的几缕碎发。

你在。

夏目闭上了眼睛，心里不知几时又悄悄浮现的异样情绪消散得只剩一点酸涩。

只是暂时看不见，找出那只妖怪封印就会恢复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暂时。

所幸，后续引出妖怪和封印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力竭的夏目昏睡几个小时后再醒来，眼睛已经恢复——毕竟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大片白色毛发，很难让人忽视这个事实。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化作原型的斑以妖怪的姿态静静俯视着人类，似是走神了，它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怀里少年的苏醒。

只微微抬眼的夏目心里萦绕许久的那一丝忐忑终于烟消云散，然后，赶在大妖怪察觉之前，他轻轻撇开了视线。

作为大妖怪的斑，该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人类露出这样担忧的神情吧，人类有些出神地想。

头抬着，细长的眼睛半阖，一副在思索着什么的凝重样子。

那张妖怪的脸，明明是霸气好看的，但此时此刻，唯一见到它的夏目却只觉得有趣。

从额上红色的纹路到耷拉着的胡子，都很有趣。

少年闭上了眼。

有趣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扑面而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的安全感——毛绒绒的巨大身躯圈着人类所躺的一小片地，热量缓缓的围拢在被褥四周。

没来得及再多想什么，夏目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睡。

这次，他睡得更久，也更加安稳。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威武的大妖怪已经变成了招财猫的样子，打着呼噜在少年枕边躺得四仰八叉。

夏目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洗漱。

看不见妖怪的期间，心里隐隐约约的一点点感觉，那或许就是寂寞吧——不出意料地在镜子里看到身上名字已然消失的夏目对自己说。

那时的他，论和妖怪间的关系，和斑还没有认识很久，跟中级妖怪们也都不熟，更别说丙和小胡子才刚刚认识。

彼时尚还没有多少羁绊的夏目，都已经会因为短暂的无法看到而感到一点点寂寞——在更熟悉非人们，也慢慢接触到更多不普通人类的现在，在少年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从不能脱身，变成了不那么想要脱身。

那些停留在他身边的妖怪们，那些和他一样知道妖怪存在的人们，少年想，他割舍不下了。

一边是想要好好珍惜的对妖怪一无所知的家人和朋友，另一边是相处久了愈发可爱的妖怪们。

夏目做不了这道选择题，也幸好他做不了，毕竟能不能看见妖怪这一事实目前并不能以他的意愿改变。

“要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圆滚滚的招财猫舔了舔爪子恢复了冷静。

“只要你把玲子的友人帐给我，就万事大吉。”

“那些实力强大心有歹念的妖怪就不会因此找上你。平日里那些碰见的妖怪，你还不是一拳一个。”

猫咪的声音就在夏目耳边响起，带着点鼓动人心的引诱。

夏目伸手揉捏了两下橘猫的肉脸颊：”那账上有名字的妖怪怎么办？你会把它带到我面前让我还它们名字吗？”

不会。

“当然不会”

夏目心里默念的回复和斑脱口而出的一模一样。

“所以，猫咪老师你还是等我死去再接手友人帐吧。”见到斑的猫脸气鼓鼓的，夏目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到了我手上，那些妖怪就是本大爷的手下了，我才不管它们的名字要不要还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