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1

蓝玉成睁开双眸，眼前尽是一片灰蒙之景。他垂首，双脚落地却如同踩着棉花，仿佛自身并无实体，像是魂灵飘荡一般。

周遭的一切于蓝玉成而言极其陌生，莫名的熟悉与归属感令他无所适从，蓝玉成罕见地心生慌乱，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是哪，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是一只尚未成型的灵胎，丢了便丢了，被他们灵氏知道了又何妨？堂堂一族之长难不成还会和你一个小小的侍从置气？”

忽然，一道声音远远地传入到蓝玉成的耳中，他寻声缓缓靠近，透过交错的枝叶，他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立在一株参天大树之前。

高的那个蓝玉成并不陌生，正是前不久才与他见过的誊忠。一瞧见那人，蓝玉成不由得心生厌恶，浓郁的恨意冲击着大脑，令他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将那人碎尸万段。

化玉……蓝玉成伸手摸了个空，腰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垂首，后知后觉地想起早在自己前往岐山教化司的第一天，化玉就已经被温家人收走了。

也不知道现在化玉在哪个温家人手上。

还未来得及多想，誊忠的声音再度响起：“再说了，灵氏那位夫人本就身体欠佳，不适合生育，若不是他们夫妇二人一意孤行，非要自己有个孩子，也不至于想出结合心头之血到灵树前求子的馊主意。”

“要我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赛一个蠢，求子心切却反倒害得灵树遭到反噬，颇有枯竭之兆。”

誊忠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蓝玉成看不见他的脸，几乎以为这家伙真如他名字那般对灵族忠心耿耿、关怀至极，忽然他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即便灵氏不来求子，灵树枯竭也只是时间问题，谁又能想到那个灵胎不过是促成老朽大计的垫脚石呢？”

“灵树枯竭可是族长失职，老朽要让灵氏知道，灵族之主只有我誊氏才有资格担任！”

他的声音愈来愈远，眼前的场景骤然拉远，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蓝玉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再睁眼，面前的一切已然不同。

“蓝公子？”

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蓝玉成听不太真切，那人的语调有些高昂，语气里满是欣喜之意：“太好了！蓝公子，你醒了！”

最先进入视野的是岐山温氏的弟子服，蓝玉成以为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与否，连忙翻身下床，从袖中掏出符篆……

袖中空空如也，符纸不知去向，蓝玉成微微瞪大双眼，却依旧是一副警惕的姿态，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人。

“蓝公子，是我，我是温宁，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见他清秀俊逸的面庞挂着温和的笑，好像并不在乎蓝玉成的敌意。

“温宁？”蓝玉成蹙眉，心里暗道这名字倒是熟悉。

“是我，”温宁见蓝玉成语气有些缓和，面露喜色，“去年岐山清谈会，我射箭，你，你还记得吗？我找你说话，你安慰我……”

说着，他没忍住上前向蓝玉成靠近了一步，但只是身体动了一下，就被蓝玉成冷声制止：“别过来！”

温宁被他这一喝斥，不敢再有动作。

“你刚刚说，你是温宁？”见温宁这般，蓝玉成暗自松了口气，脑子也清醒了几分，看着少年半分不减的笑容，他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温宁……”

记忆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是，是我！”温宁看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蓝公子，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蓝玉成有些支撑不住，跌坐在床上，一双淡棕色的眼眸依旧紧盯着温宁，不敢挪开半分：“你们岐山温氏烧我云深，伤我父兄，我来时甚至遇到了不少埋伏……你也是温家人，为何还要救我？”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说是救也不尽然，左右在下如今受制于你，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还未待蓝玉成说出口，就被温宁蹙眉打断，他面露担忧，紧紧地盯着蓝玉成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闻言道：“蓝公子，你的伤口裂开了。”

闻言，蓝玉成怔愣了一瞬，他抬眸撞进温宁担忧地目光之中，低头瞧见自己右肩染上鲜红，不知为何，心里竟暗自生出一股莫名的心虚。

蓝玉成有些惊讶地再次抬眸看向温宁，薄唇几度开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犹豫着响起：“……抱歉，是在下冲动了。”

“不不不，蓝公子，你别自责！”蓝玉成话音刚落，温宁便连忙摆手，他不好意思地回视蓝玉成，笑了笑，道，“身为医者，救人天经地义，我只是恰好撞见你在门外昏迷不醒，便把你安置在这儿，不过……”

温宁挠挠头，面上莫名染上一层粉红，眼神也不自觉地挪到别处：“不过帮你处理伤口的是我姐姐，我只能帮她打打下手，做一些熬药换药的事情……”

“那个……”温宁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起药碗，走到床前，对蓝玉成说道，“蓝公子，你刚刚醒来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导致伤口又裂开了，先喝药吧，我来帮你包扎一下。”

蓝玉成接过药，温热的触感从肩膀处传来，他垂眸看去，只见温宁的动作颇为拘束，甚至还有些瑟缩之意，似乎非常紧张。旧白绫被解下时难免会扯到伤口，温宁的动作有些磕磕绊绊，纵使蓝玉成不怕痛，也被他摆弄得忍不住倒吸冷气。

听到自己的声音，温宁似乎更紧张了，蓝玉成连忙轻声安慰道：“温公子，你别紧张，慢慢来。”

当最后一口药入喉的同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颗蜜饯。蓝玉成颇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温宁，只见后者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大有一副如果自己不接受，他便会强硬地喂自己吃下的架势。

蓝玉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问道：“你这是？”

“……”许是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十分突兀，温宁连忙解释道，“我，我幼时喝药总嫌药哭，不肯喝，我姐姐就哄着我把药喝完，然后给我一块蜜饯……蓝公子，这药可苦了，长久这样下去，你迟早会产生抵触心理的。吃块蜜饯缓一缓吧？可甜了。”

蓝玉成忍不住轻笑出声，从温宁手中接过蜜饯，由衷地说道：“多谢。”

丝丝甜腻在口中化开，蓝玉成嘴角轻轻上扬，他看着温宁，笑道：“很甜，多谢你，温公子。”

“不用这么客气的，”温宁也笑，“你伤口未愈，得多休息才行，晚些时候我再来帮你换药，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事随时唤我。”

言罢，他便拿过被蓝玉成搁置在一旁的空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