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艺 9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枯枝断裂的声音。

几人以为是蓝忘机回来了，纷纷扭头寻声看去，却在瞧见来者的时候，笑容凝固在脸上。那是一具无头尸体，此刻站在距离一行人不远处的树下，面对的方向恰好是蓝玉成和魏无羡这般。

更准确地说，它面对的是魏无羡。

少年们何曾这般近距离地见到这般魁梧的无头尸？个个噤若寒蝉，吓得动也不敢动，有两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不动声色地就要拔剑相对。

魏无羡眉头紧蹙，抬手将食指比在嘴边，随后轻轻摇头，示意众人勿要轻举妄动。蓝玉成一副警戒迎战的姿态，指间夹着几张定身符蓄势待发。蓝思追见魏无羡动作，悄无声息地搭上蓝景仪的手，将他已经抽出一半的长剑给按回鞘中。

那无头尸体抬手覆上树干，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一行人不敢轻举妄动，睁大双眼看着它的动作，后者也不负众望，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却因为没有头导致它什么都没摸到，那只手往下只能摸到自己脖颈处的刀口。

没有摸到自己想到的东西，那具无头尸似乎恼羞成怒，一掌拍在那颗树干上，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断裂声响和枝叶簌簌作响的声音，那颗粗壮的树干竟然就这样被他生生拍断！

“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蓝景仪颤声问道。

“如你所见，一具尸体。”魏无羡回答道。

那尸体脚边散落者一地的碎布，蓝玉成认出那是封恶乾坤袋，他视线一路向上，最后在左臂处停下。

那是……

蓝玉成蹙眉，他认出那是莫家庄时与自己交战的鬼手，亦是在云深不知处冥室内被自己用制邪阵法压制住的邪物，兄长和魏公子一道下山也是为了探查鬼手之事。现在看来，想必是方才它与兄长二人寻到的其它尸块被魏公子放得太近，又没人在一旁看管，自己冲破乾坤袋的封印，组装起来了。

只是……

心头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直觉告诉蓝玉成，面前这具无头尸身，生前很有可能是自己认识的某位名士。

“师，师叔…”蓝思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蓝玉成的思绪拉回。

只见他一副惊恐的神色，无助地看着蓝玉成，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魏无羡在一旁说。

他声音不算小，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吓得蓝思追白了脸，连忙小声提醒：“莫公子，你喊这么大声，不怕被他听见吗？”

魏无羡：“怕什么？我刚刚忽然发现他没有脑袋，根本听不见咱们的声音，也看不见我们，不信的话，你们也可以试试。”

蓝景仪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往那具无头尸身看去，见它确实没有任何动作，便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喊了两声，可他话音未落，那具无头尸体竟然动了，抬脚就往他们这边走来。

蓝玉成见状，连忙将火灭掉，又喊道：“都散开！”

少年们忙作鸟兽散，那无头尸很快没了目标，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不是说他听不见的吗！”蓝景仪此时站的地方离魏无羡很近，见无头尸没了动作，这才开口质问魏无羡。

“他是听不见啊，可我没说他不爱凑热闹啊。”魏无羡摊手，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你们刚刚站在一起，旁边又是篝火，一群血气方刚的小家伙阳气那么重，当然会吸引到他。再说了，我刚刚也喊了，他没动静是因为我一个人比不过你们一群人，自然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他话音刚落，那具无头尸又动了起来，准确无误地朝一个弟子方向走去。

“他他他又动了！”蓝景仪惊恐地喊了一声。

蓝玉成眼神凛冽，翻手就要将定身符掷出，只听“咻”的一声，一块石头从身旁擦过，精准无误地落在那无头尸身的脚边。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那尸体居然被吸引了注意，甚至还顺着石头被抛出的方向，径直向魏无羡那里靠近。而当他挪动到一半的时候，又会转移方向，冲其他弟子那走，但只要他一转身，魏无羡就会再次扔出一颗石头，将尸体的注意力又转移回自己身上。

终于，在尸体与蓝玉成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魏无羡忽然喊道：“蓝公子，就现在！”

蓝玉成颔首，翻手就将定身符贴在他的身上，随后迅速拉开与尸体的距离，以防其戾气暴涨冲破定身符时所产生的气场误伤到自己。

尸体的戾气属实太重，蓝玉成刚一后退，它就冲破了定身符，径直向蓝玉成袭来。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小辈们的惊呼：“师叔小心！”

蓝思追焦急地喊道：“为什么定身符会没用？”

“废话！定身符当然没用，定身符对人有用，对寻常走尸有用，对邪祟鬼怪也有用，但对这种煞气深重之物，只能起到微弱的作用。”魏无羡在一旁耐心地解释道。

“那怎么办？”蓝景仪忙问道。

“简单。”魏无羡轻笑。

蓝玉成连忙躲开，抽出化玉与尸体交手，偌大的一个庭院，蓝玉成只闻兵戎相见的撞击声，早先在莫家庄的时候，他与鬼手打得不相上下，甚至稍逊一筹，如今面对无头尸身，也不知他能不能与之为敌……

魏无羡继续道：“遇到这种情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求救。”

“求救？”蓝思追不解。

“对啊，就像这样，”魏无羡轻咳两声，双手做出喇叭状，靠近嘴边，大声喊道：“含——光——君——”

尸体左手挡下化玉一击，右手伸向剑柄，想要夺走灵剑，蓝玉成哪能遂他所愿？连忙持剑后撤，不给尸体任何抢夺武器的机会。

少年们见魏无羡这样，纷纷有样学样，跟着大声呼喊蓝忘机出现，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高亢。

说得夸张些，即便用“直冲云霄”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尸体攻势很是凶猛，每一击目的性极强，似乎是非要夺走化玉不可，蓝玉成挥袖甩出两张符篆将其炸开，随后迅速拉开与那具尸体的距离。

……等等！

拉开距离后，蓝玉成这才看清那具无头尸体的动作：只见他虚握着右手，做出挥动的动作，并不像寻常修士持剑的招式，倒像是……持刀？

莫名的熟悉感伴随着疑惑萦绕在心头，他蹙眉，面前的这具无头尸体究竟是谁？为何自己会频频觉得如此熟悉？

难不成……

还未来得及待他细想，旦听“铮”的一声，萧音伴随着琴响远远传来，合奏之音悠扬宛转，竹笛声随之加入，毫无任何的违和感，一曲作罢，那具无头尸体就此瘫软在地，徒留一地的尸块。

与此同时，蓝曦臣和蓝忘机双双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庭院之中。

霎时间，惊喜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蓝玉成将化玉收回鞘中，蓝忘机催着少年们去休息，魏无羡则是拿出新的乾坤袋，正准备将尸块重新收回袋中，却被蓝曦臣叫停了动作：“请等一等。”

魏无羡闻言，停下了动作，静立在原地看着蓝曦臣。

后者恍若失神，声音轻得令人听不真切：“请等一等……”

“泽芜君，您是猜出来这个人是谁了吗？”

蓝曦臣脸色惨白，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蓝玉成见他这副神情，心下恍然：难怪自己一直觉得熟悉，这具尸体的前身，八成是数年前就已经暴毙而亡的……

“聂……聂大哥？”蓝玉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他话一出，蓝曦臣和魏无羡双双看向他，后者则是又看向蓝曦臣，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自顾地收回视线，将地上的尸块一一收回。

原本干瘪的布袋稍稍变得鼓了一些，魏无羡将其揣入怀中，平静地问道：“泽芜君，你认出来此人是谁了吧？”

说着，他看向蓝曦臣那双深色温和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赤锋尊，是不是。”

并非疑问，是肯定。

“其实我有个疑问，”魏无羡转而看向蓝玉成，问，“泽芜君和赤锋尊交好，自然能认出来尸体的前身是什么人，那么你呢？蓝三公子，你的依据是什么？”

听他这满是质问的口气，蓝玉成难免不满蹙眉，却还是耐心地解释：“赤锋尊与我兄长交好多年，以前常常带着怀桑到云深不知处做客，而我与怀桑多年好友，聂大哥亦是将我当弟弟看待，多有关照，再者，我兄长方才都那副模样了，若我到现在连聂大哥的尸体都认不出来，岂不可笑？”

魏无羡只是颔首，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话锋一转又问起另外一件事：“堂堂一宗之主被人五马分尸，泽芜君，你认为这人该是有多恨赤锋尊，才会做出如此令人咂舌之事？”

“蓝三公子，你也想想？”

蓝玉成垂眸，心里思绪万千。

他和聂怀桑自幼时交好，没少被聂大哥拿来当例子督促聂怀桑好好上心功课，为此，聂怀桑常常跟蓝玉成吐槽他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拿蓝玉成和他作比较，明明他还跟曦臣哥交好呢，怎么不拿自己跟曦臣哥作比较等云云。

抛开此事不谈，聂明玦向来直言不讳，做事雷厉风行，因为这性格，他得罪过不少人，但也因为这性格，那些被得罪的人也由衷地钦佩他。

若是非要说谁恨聂明玦的话……

“恐怕……”蓝玉成叹气，很快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只默默地告诉自己不会是他。

“泽芜君，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魏无羡道。

蓝曦臣坚定地说：“不是他。”

无论魏无羡分析得多么有理有据，蓝曦臣的答案从始至终都是：“不是他。”

“为何您如此笃定？”魏无羡问。

“凭我与他相识多年，凭我对他的了解。”蓝曦臣声音温和依旧，语气却不可置否：“我知道这些年世人对他颇有误解，但是我能确定，阿瑶不是那样的人。”

见他如此坚定，魏无羡便转而问蓝玉成：“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是。”蓝玉成回答道。

“你也说不是？”

若说蓝曦臣的反应在魏无羡的意料之内，可蓝玉成的反应却让他看上去有些意外，故而魏无羡也不再多问什么，只道：“毕竟只是猜测，事实到底是不是如此尚未可知，倒不如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