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至,蓝玉成匆匆往冥室赶去,刚一抵达那座漆黑的角楼,铺天盖地的黑气拂面而来,几乎要将他一整个吞噬下去,浓郁的怨气拍打着冥室大门,似是在争前恐后地要从门缝中挤出来。
蓝玉成蹙眉,挥袖召出一道金色屏障,而后将门打开,在黑气冲出大门的一瞬间闪身进入冥室,大门合上,那道屏障随着他的动作被收进冥室,被隔绝在屏障内的黑气一道被带回。
待蓝启仁和蓝忘机来,便要对鬼手进行招魂仪式,蓝玉成必须确保仪式开始之前,冥室内不可存在除了鬼手外的其它不稳定因素,于是他粗略地扫过阴暗到压抑的屋内,眉头愈蹙愈深,心想:只是过去一个晚上,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怨灵,想来那鬼手自身携带的怨气过于深重,普通的制邪阵法根本无法困制太久。
念及此处,蓝玉成盯着阵中剧烈颤抖的鬼手,双眸阖上,眉心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印记,灵力在手心汇聚,脚下泛起阵阵金光,右手缓缓抬起,灵气四散开来,与空中漂浮的黑气接触,随后在一瞬间将其压制。
耳畔响起刺耳的尖鸣,蓝玉成微微蹙眉,用力将右手攥成拳头,空气中漂浮的黑气随之消散,阵中的鬼手停止颤抖,安静地垂直在地上一动不动。
见此情形,蓝玉成松了口气,体内的灵力归于丹府。
这时,冥室大门再次打开,他寻声看去,蓝启仁与蓝忘机一道走进,身后还跟来了几位门生。
“叔父。”蓝玉成行礼,待蓝启仁颔首后,他又看向蓝忘机,唤道:“兄长。”
蓝忘机颔首。
门生迅速摆好招魂所需的物品,蓝启仁坐镇于西首处,蓝忘机坐镇东首,蓝玉成则是端坐在北首处静候指令,屋内四个角落均站着一位门生,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阵中的鬼手。
随着蓝忘机信手弹出第一声琴音,招魂正式开始。
蓝忘机和蓝玉成率先弹奏削弱阵法的曲子,制邪阵法外围的金光刚一消散,屋内黑气瞬间暴涨,怨气邪气浓郁深重,常人被包围在其中不免胸痛难忍,不消片刻,即便是站在角落里的门生,个个脸色难看,站在西南角的门生更是不受控制地昏倒过去,不过很快就有另一位门生顶替他的位置,以保证阵法不会遭到破坏。
琴声忽然变得高亢激昂,黑气也变得愈发地浓郁,不一会儿又有一个门生倒地不起,又有门生顶替上去,黑气狂躁不止,无差别地向四面八方发起攻击,北首的蓝玉成眼神凛冽,任由黑气不住地冲击着他面前的屏障。
“噗——”西首处,蓝启仁脸色难看,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省人事,蓝忘机和蓝玉成见状,连忙变调弹奏《安息》,将黑气镇压。
待琴声止息,屋内已歪七扭八地倒下了不少门生,有位门生尚且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跑出冥室。
蓝玉成起身走向西首处,将蓝启仁搀扶起身,蓝忘机弹奏《问灵》,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冥室大门打开又合上,再度打开,门外闪身闯进一人,那人二话不说在西首处站定,扬起手中的笛子,道:“含光君,我来助你。”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魏无羡。
二人琴笛合鸣,再度奏响那首《招魂》。
一曲结束,除了那只鬼手青筋暴起,黑气深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于是蓝忘机与魏无羡合奏《安息》,将屋内的黑气尽数镇压。
蓝玉成面上难掩失落,忽然,他感觉肩上一轻,竟是蓝启仁不知何时醒来,指着魏无羡的手微微颤抖,愤恨地说:“不准吹笛子!不准……”
话音未落,他又再度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蓝玉成见状,与魏无羡对视一眼,而后双双挪开视线,详装无事发生。冥室大门再度打开,门外走进几位弟子,为首的蓝思追看向蓝忘机,后者只道:“救人。”
蓝思追会意,召集几位弟子有条不紊地将人一个个用担架抬出冥室,蓝玉成也跟着走了出去,在冥室外为昏迷之人实施救治。
“师叔,招魂是不是失败了呀?”有弟子见到这般惨状的情形,不由得白了脸,他蹲在一旁一边给蓝玉成递药递针,一边询问道。
蓝玉成抬眸看他一眼,认出是先前一道前去莫家庄镇杀走尸的弟子,神情严肃地颔首,道:“一般而言,有叔父坐镇,招魂仪式不会失败,但这次稍显棘手,若我没猜错,恐怕那只鬼手的魂魄跟着主体一并被分割了。”
与此同时,蓝启仁虽仍在昏迷,他的脸色却缓和了不少,蓝玉成这才站起身来,吩咐一旁的门生将人照顾好,转身就往山门方向走去。
“你去哪?”
蓝玉成正要抬脚离开,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回眸一瞧,蓝忘机不知何时从冥室内出来,身旁还跟着魏无羡,二人皆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蓝玉成。
“反正接下来没我什么事,倒不如下山夜猎。”蓝玉成笑笑,自顾地转身离开了此地。
走出山门,蓝玉成并不知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索性就随了心意,下山沿着河道向上游方向行去,途中经过好几处邪祟作乱频繁的山头与村镇,一路走来收获不小。
不知行了几日,蓝玉成走到了一处靠近栎阳地界的山林,此时已然入夜,月黑风高的荒郊野岭是邪祟怨鬼狂欢的舞台。
踏入山林,蓝玉成只觉怨气扑面而来。化玉并不安分,在剑鞘之中剧烈地颤抖着,蓝玉成抬手轻轻压在剑柄上以示安抚,若非如此,只怕今夜整个林子都别想安生。
越往深处走去,蓝玉成便越发感觉莫名不安,他忍不住心想:“这里怨气为何如此深重?”
不怪他敏感,若是某地的怨气过重,必然会引起最近的瞭望台的警觉,并禀报给附近的修仙世家并派人来镇压,哪怕有修士路过,也会顺手清理,当成是夜猎。但蓝玉成此刻无心细想,周围阴风渐起,身后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朝自己袭来,只听“噌”的一声,化玉出鞘挡在蓝玉成与袭击者之间,发出一道铁制之物相撞时的乒乓声。
蓝玉成回首,透过化玉剑身的光芒,撞进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是温宁。
看清来者,化玉自动回到剑鞘之中,温宁停止攻势,垂手而立,懵懵懂懂地看着蓝玉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脸上分明僵硬得没有表情,蓝玉成却偏偏瞧出了几分歉意与懊恼。
“是你?”蓝玉成问。
回答他的是温宁的默然。
“你竟敢出现在这里,不怕我将你挫骨扬灰吗?”蓝玉成又问。
温宁不语。
见他这样,蓝玉成撇嘴,又道:“从我一下山就感觉有人跟了我一路,是不是你?”
温宁还是不说话。
在大梵山的时候蓝玉成就知道温宁没有神识,故而他也不再坚持,自我放弃地寻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
温宁拖着沉重的铁链,跟在蓝玉成身后,见蓝玉成坐下,他也跟着坐下。
“你还敢跟着我?”蓝玉成挑眉,看向温宁。
温宁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蓝玉成见状,撑着脸侧身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他许久未见、朝思暮想之人:温宁生前便生得一副清新俊逸的脸,死后虽被魏无羡炼成了凶尸,苍白的脸色却平添了一副阴郁的色彩。
蓝玉成瞧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有好多话想对温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想问温宁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十三年前人人都说了你被挫骨扬灰,为何现在却安然无恙?既然安然无恙,又为何不来找自己?
他想问温宁当年穷奇道一事是真是假?金鳞台上的失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手里是不是真的沾了姑苏蓝氏弟子的血?
他想问……
他想问的事太多,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完,如今的情形,即便是他想问,温宁也无法一一回答,念及此处,蓝玉成垂眸,脸上尽显落寞。
符篆从袖中飞出,在二人周围结成一道屏障,远方响起凶尸若有若无的低吼,蓝玉成抬眸,再次撞进那片白色海域之中,只觉心里莫名踏实。
也罢,蓝玉成叹气,面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道:“别来无恙…阿宁。”
回应他的,是温宁从始至终都不曾挪开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