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们都可怜

气氛，压抑的可怕，好像是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然后有人在慢慢抽走这室内的空气。

窒息，沉默……

仿佛只要有一支引线，就可以引爆整个空间。

方绪齐轩，你可是齐轩啊，你这样做，你何必呢？啊，我问你，何必呢！何必！！

手中的合同被方绪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里面夹着的笔都被弹飞了出来，不偏不倚的掉在了时光的脚边。

黑色的墨水溅了出来，像谁的眼泪。

齐轩站在方绪的面前，脸上是刚刚在与保安拉扯之中不慎受的伤。

即使他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围达都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可他站在那里，不卑不亢，连愧意也没有半分。

齐轩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都被骗了，我可怜你们，可怜你们被时光骗得团团转！

方绪你是不是疯了？还是压力太多，已经糊涂了！

方绪我亲自和褚嬴下过棋，现在你告诉他就是一个魂魄。是我笨，还是你疯了！啊，你告诉我啊！

怒气值已经到达顶点，方绪双手插兜，烦躁的挠着头发在齐轩面前来回疾走。

他如此看重齐轩，甚至在明知道时光和俞亮是最佳拍档兼好友，也舍得将其拆散给他做配，却没有想到他竟自毁前程。

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也重伤了他的心。

齐轩时光的棋都是褚嬴教的！不然你以为，以他幼年那样的棋力，现在怎么可能是这幅样子！

俞亮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原本背对着窗户保持沉默的俞亮，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过身来，平静的问道。

若不是看到俞亮眼神里的挣扎和痛苦，他几乎以为俞亮是在和自己讨论一会要去吃什么。

时光看着俞亮，他站在那里，一半的身体藏在阴影里，一半的身体露在阳光中，看上去冷漠，抑郁。

他知道，俞亮是把这些年造成时光一事无成的始作俑者，当成了自己。

尽管，就是因为他。

齐轩他到如今还只是个七段！除了有北斗杯这个世界冠军的荣耀，除了是褚嬴的弟子，除了那些少年时的传奇，他还剩下什么！

齐轩你们别忘了，就算是北斗杯冠军也是和俞亮一起合作拿来的！

齐轩愤怒的控诉，胸腔在颤抖，眼眶都红了，硬是半滴眼泪都没落下。

明明他那么努力，他也有实力，凭什么，比不过一个徒有虚名、满嘴谎言的时光？

见过时光，他才知道努力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俞亮你知道什么！时光的努力，时光的苦你知道几分！你……

时光俞亮，别说了。

俞亮我怎么能允许他那样说你！

时光我让你别说了！

时光冷着脸，几次三番打断俞亮的话。

看着俞亮望着他有苦难言的表情，那眼神里装满了对自己的心疼，还有几分委屈。

他好像突然释然了，原来成长，就是身不由己，满是伤痕。

时光齐轩，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认。我确实一事无成，确实是躺在过去的成绩之上坐吃山空，我不辩解。

时光但是我，至少三观正！哪怕一直在输棋，哪怕一直被嘲笑，可我从来没想过害任何人，也从来没怨过任何人。

时光你变成这样，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造成的。

弯腰将自己脚边的那只笔捡起，墨水沾了他一手。他没有扔，越握越紧，直到指甲嵌入掌心，他也没皱一下眉头。

听到时光亲口承认一事无成，俞亮的心像是被沾了盐的鞭子来回鞭挞，又痛又痒……

六年了，伤痕再度被揭开，每一个人都被伤到面目全非。

没有任何人幸存。

俞亮时光，你不是这样的，你很厉害，你是中国围棋的未来。如果不是你，国青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北斗杯冠军！

俞亮我不允许，不允许你如此说自己！

方绪时光啊，绪哥我知道这些年对你不住，你别怪我，我也没有办法。好多事儿，我没有办法控制……

把时光害成这样的，每个人都难逃其咎。

俞亮在痛苦，方绪在忏悔，而齐轩，却是低声笑了出来。抬起手指颤抖得指向时光，表情还是那么倨傲。

齐轩我终于也算是，赢了你一次了。

时光那你开心吗？

这句反问，把齐轩问倒了。

看着时光的眼神变得迷茫，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别处，仍旧是笑着碎碎念，却把头轻轻地摇。

该有多卑微，多矛盾，才会明明后悔至此，却还是不肯承认错误。

时光沈一朗说你嫉妒我天生就被所有人关注，可若我告诉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就是那些人的关注，你还觉得这是件很好的事情吗？

世俗是把剑，杀死了时光，杀死了俞亮，杀死了双子星。

时光苟延残喘的活着，却因为俞亮硬撑着回国，拿下他们垂涎已久的冠军奖杯。

可依旧没躲过那把剑，他们用剑把时光的盔甲划得七零八落，让他带着伤口被迫完成他们对他的期待。

稍有不慎，又是新一轮的重伤。

时光如果你体会过人言可畏的厉害，你会发现，无人问津其实也是件很棒的事情。

时光世界没有绝对的黑白，那些事情由不得你，你明白的。我沦落至此，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时光你很可怜，可我们，谁不可怜呢？

这番话，情真意切。

方绪和俞亮听了，都默默地开始流眼泪。

谁能想到，才二十四岁的时光承受了许多人可能一生都不会承受到的伤害。

明明那么年轻，那么热情，可实际上早已看透了所有，一开口，都是被迫成长后的释然。

俞亮时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方绪绪哥知道这些年确实让你承受了不少委屈，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错了……

时光绪哥，俞亮，你们现在说这些话，除了能消减一下你们自己心中的负罪感，还有别的作用吗？

迟来的道歉，单薄到可怕。

他说了不恨，不怨，那就是不恨，不怨。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道歉。

直到此刻，齐轩才终于认认真真的看了时光一眼。眼神无光，即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四个人相顾无言……

名人战预选赛最后一场，是齐轩和时光的对局。

赢者，便可对战方绪，向名人头衔发起冲击。

沈念褚老师，你别担心，保持一颗平常心，定会凯旋。

时光我知道。

沈念褚这个平安符你拿着，我保证齐轩前辈再有小动作，也会被神明给阻止的。

时光迷信。

站在会场门口，时光有些嫌弃的从沈念褚手里接过平安符，明明知道他说的驴头不对马嘴，可还是没舍得拒绝他的好意。

沈念褚叽叽喳喳的，吵的他脑袋疼，一巴掌呼过去，才终于识相的安静下来。

时光我进去了，你别吵我。

沈念褚好的，你加油！

沈念褚一双星星眼，目送着时光走入会场。

可时光还没有走几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齐轩给喊住了。

时光回头，看到的就是齐轩站在楼梯下仰着头看着他。齐轩的身后，跟着的是俞亮，还有方绪。

齐轩时光。

时光比赛就要开始了，你怎么才来？

时光想要走向齐轩，被沈念褚一把拉住，固执的不肯让他多走一步。

还在无奈的挣扎之中，齐轩已经站定在了他面前。

齐轩这赛我不比了。

时光为什么？

齐轩因为我想让你永远都抱有遗憾，哪怕你能获得名人头衔，也会想起这晋级席位是我主动让的。

其实齐轩一直都在强撑着，早在俞亮选择曝光录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处于社死状态。

就算自己打败时光，在外人眼里看来，也是胜之不武。

他是想赢了时光，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把自己的参赛证塞到了时光的手心，然后，转身离开。

时光看到齐轩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仰着头，倔强的不曾回过头。

俞亮时光，你不要因为他的话想太多。没什么让不让的，我相信，就算是他没退赛，赢的人也肯定是你。

方绪是啊，时光，绪哥我在幽玄棋室等你。

沈念褚老师，你可以参加名人战啦！

然而时光站在原地，目送着齐轩渐行渐远。

心底的悲凉袭来，一个可怜人，无声的送走另外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