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婚期定在槐序十七日，陛下下旨四月初我就要往江南去。去江南之前要将进宫的牌子和东宫的鱼符都交上去，照例这些东西都会有人来取，我不依，还是固执地要进一趟宫。

东宫里的守卫松动了一些，不再像前些日子乌泱泱的一片，不过到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十步一卫，仍旧把东宫包的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窖子。

阿渡已经醒了过来，但是精神还不是很好，整个人怏怏的，太子妃守着她发呆，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进殿去的时候，太子妃在喂阿渡喝粥。阿渡眼尖先是瞧见了我，我朝她笑，随即轻手轻脚的走到她们身边。

“阿昀，你来啦。”太子妃也注意到我，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对我笑道。

我点点头，见着实在不好的样子，想说些话来劝慰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来看看你们。”于是只好说些尴尬的开场白。

几天不见，太子妃的面色半丝也没有好起来，还是那样的苍白，不过好在阿渡醒了过来，叫她吊着的心稍稍放了一点下来，她的脸上到底也有了一丝生机。

阿渡的一碗粥到底，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些乏意。我趁势扶着她慢慢躺下，把她的被子拢了又拢，阿渡福至心灵地冲我眨眨眼睛，我会意。她随即轻声对太子妃说道，“公主，你闷在屋子里好些日子了，出去走走罢。”

太子妃垂着脑袋，好半响也不出声，直到阿渡以为她没听见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才堪堪直起头，神情难辨，眼神里一丝光亮也没有。

“走，又能走到哪去呢。”

我伸手去轻轻握一握她的胳膊，把粥碗从她手里拿出来，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

“走走罢，换换气也是好的。”

我伸手去揽她，她这才就这势站起身来。她瘦得一把骨头，硌人得很。

去年从青阳殿移来了那几棵桂花树因着昨夜里头的大风，刚冒出芽的嫩绿新叶被刮的不剩多少，光秃秃的杈子上只依稀可见些刮碎了的红丝绦，那还是去年太子妃闹着要学着旁人祈福挂上去的，此刻只剩下残缺的嫩绿映着细碎的艳红。

“太子妃，今天咱们今天这一见，日后怕是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我松开握着她的手，一个人沿着青色的石砖往前走，空气里泛着细微的泥土味道，我走到那颗将老未老的桂花树下。

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要去哪儿？”

“去嫁人啊。”我朝她笑，“我岁数大啦。”

“要嫁去离上京很远的地方。”

“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她的眼睛登时就红了眼睛，眼泪说话间就要落下来，我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的眼泪，想些话哄她。

“别哭，说不定啊，我就能回来看看。”

“到时候，我们再见面。”

“不要哭，我的小公主。”

她的眼泪霎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我只好用手去接住她掉下来的眼泪。

“这么宝贝的金豆子可别掉了去，实在可惜。”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憋的通红，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心里的不快都要发泄出来。

“哎呀，你肯定不是我的小公主。”

“我的小公主是个可爱可爱笑的姑娘，你不知道，她笑起来可好看了。”

“你这个小哭包，肯定不是我的小公主。”

“快说，你把我的小公主藏哪去啦。”

她的眼泪止不住，我索性撩了袍子在她身边坐下。她哭得叫我也想哭，可是世上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有好些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惨，可是真要哭一哭，我怕这些眼泪水把我淹死，于是只好忍着。

她哭了一会儿，抽噎声渐渐小了下去，心情大约舒缓了很多，也跟着坐在了地上。她把头搭在我的肩上，不说话。

我用手去揪地上刚冒出头的草。

“阿昀，你欢喜你要嫁的人么？”她可真是问住了我。

刚出芽的小草多汁，沁得我的手指头绿油油的。隔了好半晌，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那有什么要紧的，那无关紧要不是吗，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关紧要。

那日，我和太子妃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个旧事。

她讲她幼时每日在草原上骑马，有时闯了祸回去，她阿爹闹着要打她，她阿娘拼命去拦住，把她阿爹骂了一通，她阿爹还要反了头来送些她爱吃的点心来赔礼道歉。

她讲这些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我点头，说对，你一定是最讨人喜欢的小公主。

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英勇”事迹，掰着手指头数被我欺负过的人。赵瑟瑟，赵士玄…哦，我小时候嫌弃过四皇子嗫嗫嚅嚅，不愿意同他一起玩。就算是五皇子，我们刚开始一起跟着师傅练武的时候，还隔三差五的要打上一架。啧，果然，小时候欺负人家，长大了是把自己赔出去嫁给人家的。

晚些时候，太子妃留我用午膳。

永娘见着我，欢喜的不行，嘴里一个劲念叨，太子妃近日胃口不佳，人都瘦了一大圈，苏大人来了就好，连带着太子妃都能多吃些。她还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往江南去，还念叨着要我多进宫来。

用过了午膳，我趴在桌上喝着永娘刚刚送上来的新茶。

“太子妃。”

她抬起头来看我。

“太子殿下他，或许，做了什么让你很难原谅的事吧？”我知道在我离开上京的这段时间里，定然发生了一些事。他们从前也时常吵架，也闹着要不理对方。但如今却不太一样，谈及太子殿下，太子妃隐约带着些绝望的。

“我知道，他有的时候做事很是过分。”

“我有时候也在想，他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明明我记忆里的五皇子…他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现在不是五皇子，他是太子了，储君是最难做的。”

末了，我去握一握她的手。

“小王子不会爱人，如果可以…请你教教他。”

“如果可以，也请你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