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的时候,家族聚会,我喝多了,我哭了。
喝酒的时候没哭,是后来躺在炕上,我想起我大姨,
以前她在的时候,过年她家也是聚餐,她在家里收拾好了,趁黑也要给我送来好吃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送来,烙馅饼也要给我送来两张。
包饺子做韭菜鸡蛋馅的。只要我在她家,就非让我先吃两口鸡蛋。
我都二十岁了也还是那样。
她卧病那半年,我去看过她很多次。
她的胳膊和手从圆润到干瘪。
坐着吃饭到躺着喝水。
话都说不清楚还让我吃水果。
她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也没有特别的惊讶。
因为都知道,她病着。
我过年不敢进她家院子,一进大门,我眼睛就开始模糊,眼泪水真的控制不住。
从她去世到现在,三周年,我去过三次。
一次是春天去摘樱桃,一次是中秋节给我大姨父送月饼,一次是过年去看我大姨父。
大过年的不能在人家里哭,所以我不去了。
又到春天了,后园子那棵樱桃树,已经不是原来那棵了。
大姨每年种让我染指甲的凤仙花,也没有了。
长苦菇娘和草莓的地方,还在。
对红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原来那盆。
院子里的刺梅花,樱花,记得这里曾经的女主人的浪漫情怀。
大姨父还是那么爱干净,家里一尘不染,他还是每天抱着电视看。
电视柜还是那个小桌子,大屁股的电视换了几代,现在是平板的电视,桌子小,只能放最小的32寸的。
他不换桌子,那个桌子是铁架子的。用了三十多年。
窗户老早以前是小格子窗,刷的绿色油漆,他家夏天经常飘散着油漆味,因为他喜欢新鲜颜色,隔两年就会重新刷一次。
头几年换成了白色塑钢窗,比小格子窗亮堂多了。
大姨父偶尔心脏会疼,大概半年会有一次。
有一天早上,他忘记开大门,把邻居吓坏了,担心他有事。
他年轻时候抽烟喝酒打扑克开东方红拖拉机。
现在他戒烟戒酒,只在夏日的傍晚跟邻居在外面乘凉的时候玩两把。
他七十岁了。
我大姨走了一年后,我大姨父续弦。
我大姨偶尔会回来看看院子,宣誓一下她的女主人地位,给后来的女人找点小麻烦。
后来的这位姨妈很怕她。
三周年了,我大姨怕是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人的死亡会有两次,一次是他肉体的死亡,一次是他在别人记忆里的彻底遗忘。
我大姨手把手带大她大女儿的大女儿,那个扎着满头花的小女孩子,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公司小经理了。
大女儿家的儿子,还在上大学,玉树临风,像极了他爸爸。
二女儿家的儿子,小时候最调皮的,现在大学刚毕业,瘦瘦高高,单眼皮,像个韩国欧巴。
小儿子家的儿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弹钢琴,下象棋,还是个小学生。
我大姨她的孩子,孙子外孙外孙女,会记忆里留她到几时。
三周年了,我还是不敢提她,不敢看她照片,不敢进她家院子。
对不起,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