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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别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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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走了,快的意想不到。 

  大概是国庆前那个星期,我放学回到家里,妈妈告诉我外婆身体不舒服。

   我问了问外婆感觉怎么样,她说不舒服,我就把她扶回床上。她很虚弱,躺好了闭上眼就没有说话了。走出房门,我的心沉了下去。 

  外婆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记得是年来两年前,外婆的腿不好,不能好好走路,就拄着根拐杖。后来连一只手的拐杖都用不了,换成了两只手扶的。身体状况自然也是愈来愈差,去年她一次上厕所没站稳,猛地坐在坐便器上,这一摔让她整个人突然就懵了,在厕所里挣扎着,结结巴巴地喊舅舅的名字,脑子变得混沌起来。送到医院后她还是神志不清,连我站在她身前都识不出来是谁。那时我们很紧张,全家人都吊着颗心。幸好最后外婆清醒了,回到家里,但整个人更瘦了,体重下降了不少。由于长期不走路,她的小腿萎缩的厉害,一只手都可以环住她的脚踝,记得几年前外婆还是很胖的。

  那时她常叹气,问我她是不是老了,走不动了,没用了,还不如死了。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无端地想起生老病死四个字来。

  现在她真走了,我也听不到她在耳边那些自怨自艾的唠叨了。

  其实她是不甘心吧,老了真没什么好抱怨的,忙活大半辈子,该做的都做了,也老不想着享福,总要挣扎一下,给自己拼出个作用来。

  活的开心点,不担心我们,不怨,比什么都好。

  第二天我醒了,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不少,妈妈告诉我外婆是被担上救护车送走的。

  我说不出什么,躺在床上,半响后只由得叹了口气。

  国庆我去看望过外婆一次,八天的假期我尽量不去看望她,尽管我很担心她,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去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又无能为力。

  但我还是去了,可能我的到来会让她好受点,我也不清楚。尽管我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

  老人已经很消瘦了,手脚像干枯的柴一般,身上贴着各种我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我来时她费力地转过眼珠,和我四目相对。

  “婆婆,感觉怎么样?”我站在床边,轻轻地触碰她的手。

  她摇摇头,没说话。我轻握住她整只手,吐出一口气。外婆的手上全是褶皱和斑,我轻轻地再附上另一只手,抚摸着那些时间的痕迹。

  外婆戴着氧气面罩,看着一只干枯的手和一只年轻的手相握,眼里闪过什么,久久才移开目光,转过身去。

  走出病房。“人就是这样的,有生老病死,习惯。”爸爸说,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国庆后,外婆被接回家里,在饭桌上,我听到妈妈说外婆的病单整整列了两页,上面大大小小的病什么都有。

  治不好了。

  我沉默地吃饭,一言不发。

  “外婆神经已经不正常了,还出现了幻觉。”妈妈跟我说,我看向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婆,她呆呆地注视一个地方,眼珠浑浊,不知道还可不可以辨别东西。

    “她这几天经常问我你在哪,说,聪呢?聪呢?怎么没见到聪啊?我告诉她,阿聪回去上学去啦,他现在高三了,周六晚上才回来。她听了又不说话,然后过了一会她又问,聪呢,聪去哪了?我又告诉她你在学校。她问了好多次,问了又问,一直挂念你。”妈妈叹了口气:“我问她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她又自说自话讲别的东西。昨天她又跟我说,有一只大白猫向她扑过来……” 

   我停下筷子,白猫吗,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可能……  

  外婆现在还能想明白什么东西呢?很多事情她都忘了,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了。但她还是一直叫我的名字,神志不清地一遍遍念着。

  那一声声“聪呢?”里面包含了什么呢?我说不出来。分明她已经什么都识不清了,却还一直问我在哪里。

  有很重的东西压在我的肩上,我说不清是什么。

  下次再见到外婆又是一个星期后了,我周末放学回来,一到家没脱书包就进房间里看她。

  “婆婆。”我站在床边,轻轻唤她。

  外婆僵硬地转过头,费力地看向我。

  “聪。”她认得我,妈妈说外婆有时已经认不清她了。 

  “嗯。”我轻轻地抓住外婆的手。

  “回来了,就先把……东西放下。”外婆颤颤巍巍地说,指着我的书包。

  “好。”我点点头,放下书包,又回到房间。

  “怎么样了婆婆?”  “帮我……帮我……”外婆说的很不清晰,但我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她颤巍巍地指着旁边那堵墙,说:“帮我把这些垃圾都清走。”  我看向她指的墙,怔了一怔。

  除了一个钟,墙上没有任何东西。

  “婆婆,这里没有垃圾。”我说着,感觉喉咙有些苦涩。

  “我还能看错不成?”外婆挥了挥手,坚定地说:“快点清走!” 

  我没有办法了,默然站着,垂着眼帘。保姆走了进来,说:“你先出去吧,我帮她换纸尿布。” 

   我点点头,走出门。外面是冷清的街道,风刮起一阵,叶子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着。  我突然意识到已经入秋很久了,夏天早早地就过去了,蝉鸣结束了几个星期,树叶也开始落下。

  既然如此,那就要做好有人离开的准备。

  我又想起去年,也是秋天,外公离开了。前年,爷爷奶奶也在秋天与这个世界告别。

  秋天是个流行离别的季节,很快很快,不擅长告别的人们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而这次,也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与妈妈一起讨论过,外婆这个情况是不行了,我们觉得她大概只有两三星期左右的时间,可出乎意料的。

  只有两天。

  那时我还在学校,突然有同学说老师找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意识到,可能真的要说再见了。

  拿到请假条的那节课,我趴在座位上哭了很久,后来我走到学校的走廊上,远眺外面的风景。

  还是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啊。

  到家里,妈妈和我说外婆是早上六点多走的,当时太早了,老师想来还没醒,要立刻带我回来太麻烦,也就没让我回来见外婆最后一面。

  “婆婆怎么走的?”

  “昨晚她就不行了,这几天你外婆她一直吃不下东西,我们就知道可能到时候了。昨晚我们做了点炖蛋给她吃,再给了几勺水喝,让她吃好上路。她明吃不下东西,但还是点点头说好,她自己大概也知道了吧。” 

  “大概半夜三四点,她突然大喘气,是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喉咙,哑了。只断断续续地吐气,说不出话。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她猛地都吐了出来,包括之前吃的炖蛋,水,还有……”妈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然后她又喘气,开始叫你的名字。当时我们都陪着她,但你不在,她好像也知道,一直叨念着你,说了很久很久。一直在聪,聪地说。后来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走了。”

  “婆婆死之前……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吗?”我艰难地问。

  上天还是没让外婆吃到最后一口东西。

  妈妈点了点头,我不再说什么,也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我走进一楼,外婆的身体在一个柜子里,上面盖着。在柜子前面摆着香和火烛。

  我点了三支香,鞠了三个躬,放好。又点燃了纸,看着它在瓷盆里烧完。做完这些,我退开一步,看着外婆。

  那边……还好吗?

  大概是好的吧,一切的痛苦都结束了,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了阳光。

  但她到死都牵挂的人终是没能见她一面。

  晚些,这边的习俗开始了。我听他们说这叫“买水”,我,舅舅,各个堂舅,还有我爸带上白色的帽子,绕村里走一圈,去到村口的河边在那烧纸还有香,放硬币,做完这一切,然后再顺着原路走回来。

  很快我们就弄完了,再回到房子里,妈妈,阿姨等的女人就披上白头巾,在房子里站成一列。我们向外婆鞠躬,用艾草泡的水洗手,又拿一张红钱。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舅舅站在一旁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他一整晚都这样,不说话,也没有很悲伤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外婆只有两个孩子,我妈和我亲舅舅,而我和爸妈一家三口住一起,舅舅不结婚,就跟外婆一起住。现在外婆走了,舅舅一个人住一间房子。

  而在外婆走的前一天,家里的猫跑了,外婆随后离开,家里更孤零零的。

  猫为什么跑了?是外婆带它走了?还是它知道什么?它大概不会回来了,我们也没机会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天,葬礼正常进行,我们站在悼念的大厅里,外婆的棺材放在前面台上。  作为跟她最亲近的三个男人,我,爸爸,舅舅站在人群最前面。其他参加葬礼的人整齐地站在大厅里。

  悼念的音乐响起,我们低头哀悼,鞠躬三次。

  泪水逐渐充盈眼眶,随着音乐,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啜泣的声音响起,我看向隔壁,我们三个男人都不会哭的,今天一起哭了。

   随后我们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外婆静静地躺在里面,黄白的菊花铺满她的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她的脸好瘦,是饿瘦的。

  “走条好路啊妈。”舅舅哭着对外婆说,我跟在他后面,咬紧牙关。

   走完一圈我们站在门口,来参加葬礼的人跟着走出来,舅舅一一谢谢他们来参加。

   然后就是火化,来看火化的人都带着白帽子或头巾。我们走到火化场的门口,一个女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痛哭,不停擦着眼泪。她的哭声很大,不过没有人说什么,没人不满,也没有去安慰她,所有人都很安静,听着她的哭声。

  我们都能感到她的悲伤,无比巨大,随着哭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她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走了吧,永远地离开了。回想那再也无法触碰的一颦一笑,想到曾经一起的昨天,想到他的好,想到再也无法一起。

  想到那些未曾完成的遗憾,无法抑制地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的心脏,有着爱的人,他们走了都会悲伤。

   当想他们的时候,看看天,也许在天边,他们就在那里,在云的彼端。

   我们站在玻璃后面,看着棺材被推入火化炉。

   “最后跟她说说话吧。”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

   “妈!再见了!我会想你的!”妈妈的声音,带着泪。

    “妈!,走一条好路啊!”舅舅的声音。

    “岳母!……”老爸。

    “大嫂!……”姑婆。

    我的眼眶再次模糊,周围的声音慢慢消失,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团烈火。

    我轻轻开口,声音仿佛直达天边。

    “外婆,再见了。”

    “我会好好学习,我会考个好大学。”

    “我会好好的。”

     我摘下白帽,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我要回去了,爸妈和舅舅在殡仪馆交涉后面的事。

    坐在车上,我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

    在我小的时候外婆喜欢打麻将,一打就是一坐一整天,陪那些人赌钱,半天不动一下,她后来走不动道就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后来我长大了,她走不动了,也就不打了。

    在我初三的时候,下午是要上四节课的,所以常常晚回家。外婆坐在饭厅,我晚回来了就说我一两句。什么“怎么这么晚回来”,“一放学早点回家不行吗”之类的话,我一早听到是烦的,多了就不再理会了。现在回想起来她这些抱怨的话也不是真的说我,也就是一讲,一嘱咐罢了。

    外公外婆老了,家里的钱舅舅管,但也不是说他们没钱。外婆常常把我单独叫去一旁,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张五十或者一百递到我手里,说这是给我的零花钱。我也不拒绝,拿了道声谢,也是最好的回答。

    如今我也收不到那钱了,其实有没有都不要紧的,只是给我钱的人不在了,感觉很遗憾。

    “不知道我还活不活得到你结婚那天呢?”外婆常常说,她是很想看我成家立业的,看看孙媳妇,如果我长大了还能好好服侍她就再好不过了。可如今她连我的高考都看不到了,只是走以前还一直念叨着。她大概很不甘心吧,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外公去世的时候,外婆让我们把她搀下楼上了柱香,在外公走之前外公外婆经常吵架,但那时候只剩外婆一人了,她叫了几次外公的名字,终也是让他在那边好好生活。

     如今他们一同去了,这一生尽不尽兴呢?谁知道啊,在那边过得好就行了。

     车到了家,我们去到念先楼,安置了外婆的骨灰,又烧掉了她的床单被子枕头。

     葬礼的所有事都结束了。然后呢?

     然后家里又多了一间空房间,家里住的人又少了一个,夜晚客厅的灯也会熄灭。

    有的人走了,她的位置就会空出来,无法弥补。

    晚上我回到宿舍,早早地睡了,带着满身的疲倦。

     周末回到家,我和妈妈闲聊。

    “你知道外婆给你留了什么吗?”妈妈说。

    “嗯?什么?”

    “一万块钱,以后你上大学给你用来交学费的,她讲过的。然后还有一枚戒指。”

    我点点头,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了。

    但又不是,每次我去到舅舅家还是会习惯性地想打招呼跟她问好,尽管沙发上空空如也。

    偶尔还会想起,但思念居多,悲伤慢慢淡了。

   只是突然记得在饭桌上妈妈说的话。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清洁,外婆呆呆地躺在沙发上。

     妈妈听到了什么声音,回过头去。外婆神志不清晰,很嗜睡,一天要睡上二十个小时,这时候却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一双眼睛,浑浊不清,早已分辨不出东西。但却有着母庸质疑的坚定。

    “聪高考考得怎么样?考上了什么大学啊?”

    “聪还好吗?”                                           

                                                                       (完)

题记

这篇文章是在外婆过世的第二个星期写完的,当时还在学校,每天都上课在本子上写一点点,想把对外婆的思念写在里面。

如今……外婆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我很忙,忙碌高三的学业,偶尔会很想她,每次去舅舅家的时候都会想起那间已经没有人的房间。而随着时间流逝,我想起她的次数少了很多,悲痛也减少了,可能是件好事吧。

我最近听到了一首歌,叫做《外婆桥》,里面歌词是这样的,摇啊摇,摇过十五春分就是外婆桥。想到这又有点想哭,颇有点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写的那样。

我看过网易云的这样一个评论,亲人离去的时候你不会像想的那样悲痛,但回到家看到冰箱里她喝剩的半瓶牛奶,走进有她味道的房间,看到那整理好的床铺,洗衣机里的阵阵喧哗,你又会想起她,那时候才是最悲伤的。我想大概是的。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哭了两次,加上葬礼和知道外婆走的时候一共哭了六次。我想我是个坚强的人,总算没有那么熬不过去。

希望她永远安好。

此文献给我的外婆,我永远爱她。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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