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仍然是灰色的。云层里面泛着一些土黄色的，被些许阳光照亮的尘土。这些尘土沐浴着转瞬即逝的阳光，在无尽的阴霾中彷徨地飘散着，与其它灰尘擦肩而过，默默地在污浊的空气中消散。
有那么几粒尘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撞在一起，发生了黏着，以及在光照下的化学反应，由此形成了一个新的尘土——也许那不再是二氧化碳或是二氧化硫，而是水——晶莹的，折射着阳光的水？
事实是，在如此多的有害物质中，出现水的几率几乎为零。
但，万物都是顽强的。
凯林，应该说是，肖。坐在关押室里，低着头，看上去好像是在绝望地回忆过去。其实不然。
他的两手间夹着一个极为迷你的，像是个闪存盘的微型信号转存与发射器——它的功能看上去远不止信号转存与发射，倒更像是一个小电脑。它的中心有一行极细的蓝色光条，有一些英文字母在上面滚动着。这个小东西的质感不像是金属，却又不是塑料。
它不像是地球上的东西。
“看起来他们几个有希望……”肖看着那条蓝色的屏幕，嘴里细声自语道。随后，他把手里的微型电脑攥紧，闭上了眼睛。
够了，这一切已经够了。还能再挽回吗？
肖沉思着，他的过去——开普勒22-b还处于观察期的日子，诡影战争结束已经不少年过去了——在那混乱的岁月中，他永远忘不了那样的一天。
他的女儿艾娜，骄傲地递给了他那份等待了数十年的飞行员证书。那天，他为此感动地流了泪——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喜，激动，等待着下午女儿的回归。
然而，噩耗就在那时发生。
加拿大温哥华机场接到一起实习机坠毁事故，其坠机地点在机场南方70多千米，事故原因是因为燃油舱泄露，导致引擎起火。
驾驶员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即将完成季度最后一次飞行任务的，他的女儿，艾娜。
肖崩溃了。
他的妻子早在艾娜降生于这个世界不久后就离开了，扔下他父女二人独自生存……
现在，女儿也被这无情的世界夺了去。
这个世界，已经把他抛弃了。或者说，他已经把这个世界抛弃了。那段时间，他成了酒吧，赌场的常客。直到后来，他因为航天员的身份，被ISNA的曙光行动选上。
一个很大几率会丢掉生命的，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报酬的任务。
尽管他已经对存在于这个世界失去了任何兴趣和希望，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帮助到集体——于是，他就这么签了那张毫无意义的协议。
2186年11月12日早，墨西哥39A航天训练中心，是他们告别地球的最后一站，最后一刻。
登上了诺纳尔方舟，引擎的启动，相当于一条通往灵界的道路正在打开。他们将告别人间，沉睡着，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是地狱，还是天堂？
他们无从知晓。怀着对人类未来绝望的人，胸怀为航天事业捐躯的人，以及，失去了亲人的人……一起，站在一起，向灵界迈进着。他们的心中已经失去了一切爱，心田已经干涸，灵魂正在挣扎。没有任何路可走，他们只能参与这个行动——为自己的死，找一个借口。
……
继续，在冬眠舱内沉睡着。
直到，着陆的那一天。
他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痛快的死亡。
但没有想到，他们得到了这个世间无比珍惜的东西。在那个初代种星球上，他们顿悟了太多世人因错综复杂的色彩而迷茫，而混沌的事物。他们，得到了这一生渴求过的但不切实际的东西，得到了浑噩的生命中唯一出现的一次挽回。
人类无法体会那个世界，而且永远不会有机会去理解那个世界。
但是毕竟，人是可以被指引的。
肖明白他所要做的。
“死老头子，出来！领导要见你。”一个维和步兵突然在走廊里嚷道，并向肖的关押室走来，“你最好还没死！”
这个步兵打开那扇门，把坐在狱床上的肖拽了起来。
“利索点！跟我走。”步兵给他拷上了手铐，带他走了出去。他沉默着，没有做声。
“……您好，肖·查尔。”
他被带到了审讯室，一台高清电视摆在桌子上，面对着他。电视上显示着一个人影——是ISNA总司令，理查德先生。
“你好，理查德……”肖坐在椅子上，把拷上手铐的双手放到桌子上，“你好啊……”
“我希望您能积极配合这次谈话。”理查德的脸上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微笑，“不然结果会对您很不利。”
“哼……很不利。”肖嘟囔了几下，“对我很不利？”
“嗯，您也清楚。”
“面对现实，你就会发现失利的是全人类。”肖歪着头，看着一旁的墙壁说道。
“我可以很负责地说，您已经被彻底地洗脑了——被它们洗脑了。当初我们的行动策划人员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本可以处理掉你的。”
“那，为什么还让我活着？为了让我亲眼目睹现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战争吗？”
“不，因为您更了解人类要面对的敌人。”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肖先生您是不是还在持续装傻——您大可不必要这样。我们直白地说吧，ISNA需要您提供一切需要的信息，以确保我们可以尽最小的伤亡消灭掉所有入侵者。”
“你如果想那样做的话，人类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只能抱歉地说，您这样想根本就是……”
突然，肖一捶桌子，起身喊道：
“你根本不理解！”
随后，他站在那里，和理查德沉默对峙了许久。
“您的选择，决定了这段历史得怎样谱写。”
“那么你当年的选择呢？那场战争改变了他们的历史！”
“这些外星生物不值得你去缅怀。不要忘了你终归是哪一方的。”
理查德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肖慢慢坐下，呼吸一点点地急促了起来。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字句清晰地说道：
“我……早就不是你这一方的了。”
“你背叛了你的信仰。”理查德戴上了眼镜，看了一眼下方——也许是他准备的稿子，“你让我失望，先生。你让人类失望。”
“我的信仰？”他摇了摇头，“我告诉你，不管是什么信仰中的主，他们都救不了我们。因为我们，我们人类，早已经令主们失望了……人类在当今早已没有资格按住自己的胸口，开口说‘这是我们的主的意愿’。我们所寄托的所有主们早已在诡影战争时期对人类绝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太悲观——我只想问，你的心中就没有过一点善吗？”
“你错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光明与黑暗，好与坏吗——我们的宇宙中完全就不存在好与坏，对与错这些两极的概念——那只是我们人类对我们喜欢和不喜欢的事物下的定义——定义不是本质，是对本质的一种描述，它是变幻莫测的。你只是在说服我帮助你获得战略优势，嘴上以各种光明的名义——你自己的良心很清楚你在做的事情。
“况且，理查德先生……所谓的‘善’恰恰与你说的相反——这一切不是因为我被他们洗脑，而是因为我自己站在生物的本质上去审视了我自己，而不是狂妄地对这个世界胡乱下定义。你在挖掘这个世界的真理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认为想要的答案，错的地方，永远在世界上——你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心中对这个世界下的定义其实一直在约束我们思考，一直在控制着我们。只有站在一个外围的角度审视自我，才能发现我们自己做过的决定是多么的无知。”
理查德没有回答。
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你会后悔的。”
随后，外面的维和步兵就走了进来，关掉了电视，把肖带回了关押室。
肖沉默地坐下来，最后看了一眼一直攥在手中的微型电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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