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一如往常吃完晚饭后,阿莲莫莲又央求我说旅行的故事给她听。
「伊蕾娜小姐,今天你要说什么故事呢?」
阿莲莫莲小姐手中拿着两个马克杯在我对面就座,今天她肯定也打算不停听我说故事直到深夜吧。
话虽如此。
「……嗯……」
我翻翻日记看了看,我的旅行故事几乎全部说完了。
每个故事她都已经听过了。
看来我们在一起过了太久了。
「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她歪着头这么问我,看起来像是在怀疑我为什么烦恼,表情没有一丝疑惑。
「那个,有喔。」
我的旅行故事并没有全都写在日记里。
日记之外的部分,也有我认为有趣的旅行故事。
不过该不该跟她说我有点顾虑。
「那么,跟我说吧?」
「…………」
既然她这么要求,我就说吧。
我阖上日记,笔直看着她时,深蓝色的眼眸望着我,仿佛无底深渊。
然后我说起故事来。
「某个地方,有个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女性……」
我说起预言不幸未来的预言家的故事。
在我调查预言家的同时,我找到了某个真相。
打从一开始,这个预言家就有诸多疑点。
假使预言家确实毫无疑问能预知人与国家的未来,她为什么只预言不幸的未来呢?
她是故意惹人怨的吗?
我想她既然看得见未来,预言家应该知道招惹众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暴露身份,受到陷他人于不幸的报应。就算她是笨蛋,只要看得见未来一定也知道才对。
然而预言家却似乎只将特别的能力用来陷害他人。
究竟为什么?
我翻找过去的资料,细细思考。
列举所有过去预言家做过的事情会没完没了,但能够断言的是,她的预言货真价实绝对会实现。在此同时,预言对象全都遭逢恶运,结果怨恨预言家。
乍看之下预言家似乎穷凶恶极。
但是也许能够从别的观点来解释这个现状。
比如说,要是她没有预言的话,也许会造成更悲惨的结果。
「你们三天内会分手。」
听到这句话的情侣之后各自和别人长相厮守。
「你的猫会被溜进城里的野狼吃掉。」
如果城里的大人没有寻找野狼的话,灾情可能会更加严重。
「你的丈夫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
听到预言的夫妇肯定十分珍惜最后的时间。
「你即将展开的新事业绝对会失败。」「你家会遭小偷。」「你的右脚很快就会受伤。」
预言家说出这些预言,但不可思议的是,全部都是倘若不知道会有恶运造访,就有可能更加严重的事情。
换言之预言家只是为了避免最糟的状况,特地说出惹人厌的话而已。
我是这么推测的。
「……也就是说,你想说预言家不是坏人吗?」
这是阿莲莫莲第一次在我说故事的时候插嘴。
我点头回应:「就是这样,不过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
「…………」
结果我翻找资料,在这个城市度过的几天之内能够解开的谜团就只有这些,除此之外依然完全不明白。
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就算不是坏人,她好像也不是一点坏事也没做过的模范好人呢。」
「……什么意思?」
她露出诧异的神情。
她不晓得我接下来想说什么吗?
她难道看不见吗?
见到她浮现不明白的表情,我只有对她笑着说:
「因为,她不是假扮成治安维护局的人,把旅人抓来使唤吗?」
这不是坏事又是什么?我说。
「……对不起。我好像听不太懂伊蕾娜小姐在说什么?」
「那么我就说得更直白一点吧?你就是预言家。」
我说得直白到直接公布答案,这样她应该听得懂了吧?
我对她说:
「身为预言家,你是为了让我说出旅途中的故事,才假扮成治安维护局的人对不对?不过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想听故事就是了。」
「…………」
「我没有确切证据,可是我难以想象你之外的人会是预言家。因为你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治安维护局里分明没有阿莲莫莲这个人,她却还是接近我,命令我寻找、逮捕预言家。
光是这些就已经十分可疑了。
「……这样吗。」我一半乱猜的推理似乎至少没有失准。「真奇怪,我以为自己假扮得很彻底的说……被你发现了。」
「只要跟治安维护局接触就能清楚查明的谎言并不算是谎言喔。」
话虽如此,阿莲莫莲一定也看见了事情会进展至此了吧。
毕竟她能预知未来,一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谎言迟早会被拆穿了。
「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
阿莲莫莲沉默不语,但她的表情却没有阴霾,甚至看起来相当明朗。
「我让你听了那么多我过去的故事。作为报答你也要跟我说很多你的故事。」
不仅如此我还会把你的事情写在日记上,请做好觉悟,我这么说。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后。
「……那么,伊蕾娜小姐也要做好觉悟听喔。」
阿莲莫莲边说,边用手轻抚胸口深呼吸。
看起来就像是在拼命压抑激烈的心跳。简直就像是即将说出爱的告白。
最后她看着我。
以一直以来央求我说故事时那双美丽的双眼看着我。
「我好像从遇见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等着你了。」
然后阿莲莫莲说出她过去的故事。
就以扫帚来比喻时间的流逝吧。
扫帚唯一的握柄若是过去,连接尾端与握柄的绳索就是现在,而分成无数分岔的尾端则是未来。
她说自己从小就能隐约窥见未来。
预知未来时,就如同过去的情景突然涌现脑中一般。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看得见未来的她过着与他人稍微不同的人生。
小时候她就看到父母将在几年后踏上各自的人生。她说自己不论怎么尝试避免,都还是看见父亲与母亲住在不同家里的光景。
她为此相当难过。
如果看不见这种未来就不必悲伤了,她怀着这种想法离开了家里。
在那之后她在各式各样的国家间流浪。
她偶尔会扮成占卜师,替往来行人预言未来赚钱。有时候还会向某国国王进言。
和我不同,真正具有预言能力的她受到所造访各国的尊敬。
但是她没有在任何一国久留,也没有交任何朋友。
因为她看得见未来。
她知道一旦在一国久留,继续预言未来,她迟早会脱离人类的身份,受到如同神一般的对待。
她知道一旦跟人交朋友,终究得面临失和与疏远的未来。
看见未来,使她变得极端胆小。
尽管害怕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却无法对他人的不幸视而不见。在走遍各国之后,她找到了某个办法。
只要成为不被他人感谢的预言家就好。
这么做非常简单。只须忽然在街上现身,预言他人的恶运再离开就可以了。
她知道如此一来,就能自然而然地避免最坏的状况。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会遭人怨恨。
她想靠这个方法根除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我好像看得见自己的未来。我会跟过去一样预言她人的不幸,在所有人的怨恨之中生活下去。我好像,看得见那种未来。」
她轻描淡写地,平铺直叙地说道。
「…………」
正是因为看得见未来,所以才只看见不好的事情吗?正是因为看得见未来,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悲观吗?
「……我只要永远这样下去就好。可是,我不论如何都想见到伊蕾娜小姐。只有一次也好,我好像想听你说各种故事。」
「……为什么?既然你能预知未来,就不必直接听我说了不是吗?」
听到我的话,她摇了摇头,后脑绑成一束的头发掀起波浪。
「我好像只看得见未来的景色,好像听不到未来会说什么话。」
虽然现在才说,不过明明看得见未来,她的语气还真不确定呢。
看到我眯起眼,她难为情地笑了笑。
「即使不知道你会说什么,但从以前开始,我面前的伊蕾娜小姐总是愉快地说着各种故事||我好像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对始终走在黑暗道路上的我而言,你的故事非常耀眼,让人不敢直视,却……好像非常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