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的小遗憾

长洲仙岛上电闪雷鸣，大雨弥漫了岛上的每个角落。

仙岛四季如春，是不会下雨的，因此这场雨只会是我带来的。

右手上的长戟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向我倾诉被封印在土地之下千年的委屈，以及其对鲜血的渴望。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未寻仙问道，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李老酒鬼曾说我将来会有一场劫，重拾起旧物，然后面临和前世一样的抉择。

那时候我问他我的前世是什么，他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真是可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女，结果谁能想到前世会是蚩尤的长子。

那个曾令世界生灵涂炭的人。

“南泽！”

一声竭力的呐喊让我暂时收回了这短暂的思绪，微微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身下所站的广场之上已经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各持法器的仙人。

乌云密布的层云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金光闪闪，仔细一看，全是天兵天将。

这种情节应该只发生在李老酒鬼喝酒醉后吹的牛，或者茶楼说书人的故事里。

放在以前，我绝不会想象得出我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

此时一位用玉簪绾起头发的绿意少女挤开人群，她站立在远处，与我遥遥对望。

她脸上全是雨水，眼里满是震惊，又喊了一声“南泽”。

只是这次不像前一声坚定，带了几分惊异与不安。

领头的老仙人手握长剑，两指一并，指向我并质问道：“我只问一遍，此刻，你是长洲的南泽，还是蚩尤之子？”

我高声回应：“长洲南泽！”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拔起这把戟？”

“只为讨人！”

老仙人愣了一下，我咬着牙喊道：“把绘小雯还回来！”

那位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跑去扯着老仙人的衣袖，心痛地问道：“师父你不是说找到了其他的祭祀方法，不会祭祀掉小雯的吗！？”

老仙人扬了扬手，让人把那位少女强带了下去。

老仙人负手而立，平静地说：“自古以来，规矩都是如此，她是被天意选中的人，滋养菩提仙树非她不可。若菩提仙树得不到滋养，枯死于蓬莱，那浩劫将降临这世间。”

我冷冷一笑：“菩提仙树一死，不过是天地间没了灵气而已，凡人本就不需要灵气，世代更替不受一点影响，死的不过是以天地灵气为生的仙人而已。”

老仙人轻叹一声：“南泽，你的前世也如此这般讨过一次人，而除了尸横遍野之外，人无论如何也是讨不回来的，如今你也没了前世那般武力，万般皆无可能，放下屠刀吧，我会陪你到玉帝面前请罪的，如若动手，遵玉帝之言，你将永无转世。”

我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握紧了长戟又松开，然后又握紧了松开，又握紧了松开，如此反复，最后还是握紧了。

我越发晓得，这的确是我的一场劫，我也知晓正确答案是什么。

迈过这道坎，在成仙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会淡然地放下这个人，然后喜欢上别的小仙女，开始新的故事。

我也知道成为回忆也许对我们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更明白此次一意孤行的后果，也更知晓此番成功的可能性，那些说书人口中英雄救美的完美情节也不可能在现实中上演。

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为了那一丝的可能性，站在了这里。

一脚重踏在大地上，掀起层层气浪，高天之戟还封存着些许前世的功力，这也是我仅有的底气了。

围着一圈圈的仙人们都被震飞，老仙人也被震退了数百米远。

我全力冲向祭祀台，一定要在功力耗完之前，趁机把人救出来。

天上的天兵天将见状，立马俯冲而下，浩浩荡荡的架势与千年前一模一样。

我不禁暗骂一声玉帝老头，然后从腰间掏出玉佩摔向地面，大喊一声：“穷奇！”

下一刻，高空之上撕裂开一条裂缝，缝中隐隐有星辰闪烁，然后一只庞大宛如山一般庞大的恶鬼探出半个身体。

它有六只手，中间的两只手握着青铜巨剑，这两把巨剑向那群天兵天将横扫过去，瞬间将那群天兵们搅成一锅粥。

那巨大的恶鬼头上有一道红色与银色交替的倩影，她双手环抱胸前，却有君临天下之威。

老仙人稳住身形后，望见那道身影不禁恍惚，那是混沌开元时期的老怪物，居然又重临了这世间......

反正横竖都是永无超生，不如将灵魂卖给穷奇算了，让她帮我拖住那帮该死的天兵天将。

祭祀的天台就在岛中巨大蓝湖的正中央，也就是菩提仙树的所在之处。

凭着前世功力的加持，我轻而易举就破除了蓝湖外的结界，来到了开满白色无名小花的湖边。

谁知道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等我了。

那就是我的师父，鬼谷子。

他看见我来，然后轻叹一声：“大长老已经猜到，你终究放不下这份执念，所以派我来看着。”

我鼻头一酸，我是最不想这个时候遇到师父，眼前给予我极多温暖与帮助的人，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师父，徒儿辜负了师父的厚爱，我已无颜为师父的弟子，可我今天真的一定要带她走，希望师父能成全。”

鬼谷子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问：“你可有想过月儿的感受？”

我想起刚才被带走的绿衣少女，咬了咬唇，说：“想过，但我只会是她人生中的过客，只需要些年月，便能冲淡这一切。”

“你确定要放下你这沥尽心血所得的一切吗？抛弃所有爱你的人？”

我一时无法出声回应。

“月儿对你来说是什么人？”

“至亲。”

“绘小雯呢？”

“挚爱。”

鬼谷子摇了摇头，又说：“如果我不让呢？”

“我会有其他方法来带走她。”

鬼谷子盯了我良久，又是一声轻叹，让开了路。

我站起身来，踩着湖面走向菩提仙树。

他问：“你可有想过，她是否真的想跟你走？”

我顿了顿，他接着说：“有些人，注定只会是过客，只适合相遇，给不了你想要的结局，你的爱的确很深沉，可还得看你爱的那个人能不能承受得起，你是救得意中人，成了一段后世流传的佳话，可她却要忍受你带给她的愧疚。”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那一头热血似乎凉了下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把心都撕成了两半。

心底浮现一个记忆中的画面，中秋之夜，她喝醉了酒，在月下跳舞，跳着跳着却哭了起来，她说她宁愿献祭了自己，也不愿意让苍生因自己受到牵连，也不愿意看着我身死道消于天地之间。

“放下手上的戟吧，你是南泽，不是蚩尤之子，这把武器也不适合你。”

我远远地望着那被大雨淋透了也依旧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树，树下有我想要的人，只要我再向前走就一定能得到她，可我的脚动不了，悲怆灌满了我的双腿。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迈过这道坎吧，南泽，她是你人生中的过客，只需要些年月，便能冲淡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