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秋季,百凤山围猎场。

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

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

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台上最好的位置是兰陵金氏金夫人的，坐在她身旁的便是江厌离。金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怜爱地与她说话。

蓝启仁本来也想让你坐在看台上，可是从小别人家的小姐拿的是针线，而你拿的是幻影。除了江厌离，那些世家小姐你实在是相处不来。你站在蓝氏的队伍前方，身边正是蓝忘机，旁边就是云梦江氏的队伍。

等到各大世家的人到齐，金光瑶便站了出来宣布围猎的规则。你们面前有一排靶子，这排靶子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与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对应的山道便地利越佳。可是这次金氏却让温氏的俘虏站在靶子前，这就是考验一个人的箭法了，若是失误，或许就是一条人命。

你看向站在看台的上的金光瑶，金光瑶对上你的眼神顿了一下，笑的勉强。你知道，这很有可能是金光善的主意。

“这有何难？”说着，金子轩已策马奔至靶场之前。金子轩速度分毫不缓，反手拔出一只羽箭，拉弓一射，正中红心。

观猎台四面一片欢呼。

忽然，不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哼“在场哪个谁不服气，尽管都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

这人正是金子勋。此前金麟台开办花宴之事，魏无羡与金子轩有过争执，他记了这个仇，现在便过来挑衅。魏无羡微微一笑，金子勋见他不应答，面露得意之色。

魏无羡看向蓝湛身边的你“糖糖。”

“何事。”

“借你抹额用用。”你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目不斜视。

蓝忘机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

江澄说道“你要抹额做什么？上吊自杀吗？我借你根腰带不用谢。”

魏无羡解下手上护腕的黑带“腰带你留着吧，没有抹额也不要你那玩意儿。”

“你——”

话音未落，魏无羡迅速将黑带系在目上蒙住了双眼，搭弦、拉弓、放箭——命中！

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电光火石，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靶上红心便被穿了个透心凉。静默片刻，四面八方这才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比方才为金子轩掀起的更加狂热。

魏无羡唇角微勾，将长弓在手里转了两转，往后一抛，笑嘻嘻的看向你，等着你的夸奖。

你知道他箭术精湛，可是亲眼见到他如此肆意张狂的模样，心跳不止。

在你看来，这样的魏无羡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所以你笑的毫不掩饰。

魏无羡回过头，就被这样的笑容晃得愣了片刻，他的糖糖可真好看“糖糖，我是不是比那只花孔雀厉害多了！”

“嗯。”

魏无羡得到想要的回答，笑得十分开心。可是那头金子勋见他这下风头比兰陵金氏更大了，重重一哼，面上心上都不是滋味“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儿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

“好啊！”

金子勋一挥手“走！”

魏无羡则蒙着双眼，负着双手，不疾不徐地朝百凤山山道前行，仿佛不是来参与围猎，而是在自家闲庭信步。

魏无羡独行许久，终于在百凤山深山内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

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从更为粗壮的树干上横着生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魏无羡在枯皱的树皮上拍了两把，感觉甚为结实，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

观猎台的喧嚣之声早已被阻绝在山林之外，魏无羡靠在树上，黑布之下的双眼眯起。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

他举起陈情，唇中送气，手指轻抚。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冲向天际，在山林中传得悠远绵长。

魏无羡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靴子的足尖扫过树下的野草，被碧青草叶上的晨露沾湿了也不在意。

一曲毕，魏无羡抱起双手，换了个更舒服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就快睡着了的时候，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他正防备着。

来人却只站在树下便没有了动静，魏无羡好奇的摘下腕带，就看见蓝渝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魏无羡从树上翻下来，动作潇洒，一脸笑意的模样看愣了站在那的蓝渝。

看着眼前因为自己而发愣的蓝渝，魏无羡高兴得更走进了几步，蓝渝被他炙热的呼吸惊得回了神，只听魏无羡开口说道“小娘子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小娘子也喜欢上我了？”

蓝渝被他的话说的脸红，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样近，蓝渝有些手足无措想退后，魏无羡却用了力气让眼前人无法逃脱。

“ .....你做什么？”蓝渝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想起自己明明是因为魏无羡一曲笛声便占了场中大半猎物，担心魏无羡这样会惹来许多麻烦，所以来看看。结果自己却看着魏无羡发起了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当然是做想做的事。”魏无羡把你抱在怀里，看着那张日思夜想却又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轻轻凑上去，一个轻柔像羽毛一样的吻落在了蓝渝的额头上。

“糖糖，魏婴心悦你。”魏无羡见你没推开他，又看着你红透了的脸，和那看起来很好尝的嘴，忍不住想亲上去。

突然，魏无羡神色警觉地听什么东西听了片刻，把你一拉，拉到了一片灌木丛后。

你循他视线望去，见到一白一紫、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从碧云之下走出。

“我就知道金夫人一定会叫师姐和金孔雀单独出来的。”

你知道他还因为上次的事瞧不上金子轩。

那头金子轩拨开草丛，露出一具粗壮的蛇怪尸体，俯身片刻“死了。”

江厌离点了点头。

“量人蛇。”

“什么？”江厌离问道。

“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妖物。无非遇人时能忽然竖起来，然后要跟你比谁长，比人长就把人吞噬。不怎么样，看着吓人罢了。”金子轩解释道。

江厌离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自己讲解起这些来，照理说，这时应当说两句诸如“金公子博学多才”“金公子冷静镇定”之类的场面话，然而，他方才所言乃是极其粗浅的常识，纯属没话找话，这种一听就虚伪无比的违心奉承，恐怕只有金光瑶才能面无愧色地说出口，江厌离只得又点了点头。魏无羡猜她估计一路过来都在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尴尬的气息透过草丛，直扑到这边草丛后的两人脸上。

半晌，金子轩终于带着江厌离往回走了“这一只量人蛇表皮附有鳞甲，獠牙长过下颌，应当是变种，一般人难以对付，普通人也射不穿这层鳞甲。”

“不过也不怎么样。这次百家围猎的所有猎物都不怎么样，根本伤不到我们兰陵的人。”听到最后两句，那股子骄矜自傲的味道又涌上来了，魏无羡心中不痛快，却见一旁的你面无表情盯着金子轩。

魏无羡微觉奇怪，顺着他目光望去，登时无语，心道：“金子轩这厮什么时候走路是同手同脚了？！”

“围猎不伤到人就是最好的了。”

“不伤到人的猎物有什么价值。你若是去兰陵金氏的私家猎场，可以看到很多不多见的猎物。”金子轩说道@刚好下个月我有空，可以带你去。”

“多谢金公子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为什么？”

这种问题，又如何能回答为什么？江厌离似是觉得不安，垂下头去。

“你不喜欢看围猎？”金子轩问道。

江厌离点点头。

“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若非金夫人极力邀请，江厌离必不会来，可这话如何说得出来？

见江厌离沉默，金子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为难看，憋了半晌，憋出硬邦邦的一句“你是不喜欢看围猎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是……”

魏无羡知道，她是怕金子轩因为金夫人的意思请她去，然而自己心中却并不真的想，不希望勉强他。

可金子轩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觉得这么丢脸过，非但是生平第一次被姑娘拒绝，更是第一次邀请姑娘被拒绝，一股煞气直冲到眉心。

半晌，忽然冷笑一声“也罢。”

“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随你怎么想的。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想邀请你。不愿意就算了。”

魏无羡的血直往脑门上冲，本想立即冲出去再和金子轩打一架，但转念一想，教师姐看清这人真面目也好，从此对他唾弃万分，再也不要想他了，于是强压火气，还想再忍忍。

江厌离嘴唇颤了颤，并没说什么，向金子轩微微躬身一礼“失陪了。”

她转身离去，默默一个人往回走。

金子轩冷冷站了一会儿，看着别的方向，片刻“站住！”

江厌离却没转身，金子轩更怒，三步追上前去便要抓她的手，眼前却黑影一闪，还没看清，胸口受了一掌。

金子轩一剑挥出，倒退数步，定睛一看“魏无羡，怎么又是你！”

魏无羡挡在江厌离身前“我还没说呢，怎么又是你？！”

“无故出手你疯了吗！”

“打的就是你！什么叫无故，你恼羞成怒抓我师姐是想干什么？？”

金子轩闪身避过，还他一剑“我不抓住她难道要让她一个人在山里乱走吗？！”

这道剑芒却被另一道打偏，直冲云霄，金子轩一见来人“昭华君？”

你收了幻影，站在江厌离身边，保持了沉默。

魏无羡正想走上前，江厌离抓住魏无羡“阿羡！…

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纷乱的足音传来。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涌入这片林中。

“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你和金子轩那两道剑芒都贯上了天，惊动了附近的修士，他们一看便知这是有两人打起来了，连忙一同赶来，恰好见到林中四人奇怪的对峙情形。

所谓冤家路窄，为首那人正是金子勋“子轩，这姓魏的又找你麻烦了？！”

金子轩有些不耐烦“没你的事，你先别管！”

见魏无羡拉了江厌离又要走“站住！”

魏无羡看他不顺眼“真想打？好啊！”

“姓魏的，你三番两次针对子轩，究竟什么意思？”

“你是谁？”

金子勋一怔，当即大怒“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射日之正爆发之初金子勋便因伤而赖守后方，他没能亲眼见识过魏无羡在前线的模样，多是听人传说，他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传闻都是夸大其词。而刚才魏无羡以哨音召唤山中邪祟，把他们一群人就快猎到手的数具凶尸都召走了，害他们白费功夫，已是不快。

现在魏无羡又当面问他是谁，更是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忿忿不平：他认得魏无羡，魏无羡却居然敢不认得他，还敢当众问他是谁，这仿佛让他失了大面子，越想越不痛快。

正要说话，空中闪过金光阵阵，却是赶到了第二波人。

这批人御剑下降，平稳落地，为首者是一名五官美得极为正统，轮廓隐隐带着些刚硬之气的妇人。御剑时英姿飒爽，缓行时雍容华贵。

“伯母！”

金子轩问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随即想到，他和蓝挽棠的剑芒都打上天了，金夫人在观猎台那边看到，自然不会不来。

他看了看随母亲一同前来的数名兰陵金氏修士“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围猎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你少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她瞥见缩在魏无羡身后的江厌离，瞬间缓了神色，迎上去握住她的手“阿离，你怎么这幅模样？”

江厌离勉强笑了笑“多谢夫人，我没事。”

“是不是那死小子又欺负你了？”

“没有。”

金子轩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金夫人还不清楚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登时勃然大怒，大骂儿子“金子轩！你要死吗！！！出来之前你跟我怎么说的？！”

“我！……”

“不管令郎之前跟金夫人您说了什么，从此以后他跟我师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魏无羡正在气头上，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好在金夫人只顾着安慰江厌离，并未纠结于此。

谁知她不在意，却另有其人趁机发作“魏无羡，我伯母可是你长辈，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我并非针对金夫人，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容忍便枉称世家！狂妄在何处？”

金子勋说道“狂妄在何处？你有哪处不狂妄？今天这百家围猎的大日子，你可出风头得很啊？三成的猎物都叫你一个人占了，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三成猎物？”

旁边的人听你问起，连忙说道。

“昭华君，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们在百凤山里围猎，找了半天，竟然发现，这猎场里一只凶尸怨灵都没有了！”

“派人问了观猎台那边的敛芳尊才知道，开猎后不到半个时辰，百凤山里传来一阵笛声，然后，几乎所有的凶尸和怨灵，都一个接一个，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去自投罗网了！”

“百凤山里的三大类猎物，现在只剩下妖类和怪类了……至于鬼类，已经全部都被魏无羡一个人召走了…你全然不顾旁人，只顾自己，难道还不够狂妄？”

“既是比赛，又为何要顾及旁人？魏婴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哪里狂妄？”你说道。

众人没想到你会站在魏无羡这一头，一时间说不出话。

魏无羡恍然大悟。原来归根结底不过是借题发挥。

金子勋听见你为魏无羡说话，他本就为上次不夜天的事感到丢脸，如今对上你，他自知没有底气，就转向魏无羡“你这般不守规矩，比之阴谋诡计也强不了多少！”

金夫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这边的争执“子勋，行了。”

“那好，我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章了，请你拿出它来赢过我，让我见识见识吧。”魏无羡说道。

若是能赢，金子勋此刻也不会这般憋屈了。

他噎了片刻，愈想愈怒“不过也难怪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魏公子不守规矩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上次的花宴和这次的围猎大会都没有佩剑，这么大的场合，半点礼数都不讲究，你把我们这些跟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里？”

魏无羡却没理他，转头看向你“糖糖，忘了说，刚才你帮我挡了那一剑，谢啦

见魏无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金子勋一咬牙“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