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

从本殿那方，能够隐约听到本丸那远处传来的筝音。

　　三日月斜倚在窗边，手尖挑着烟斗，眯着那双殷红得发暗的双眼看着那氤氲的烟气如同有生命一般地缠绕上自己的手。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边，没说话也没任何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坐着。

　　门被拉开来，三日月没有回首，就淡淡地开口。

　　“没想到烛台切真的弄到筝了啊。”

　　虽然口中说着“没想到”，但他的语气仍是那般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意料之外的惊讶。

　　被阴影覆盖住的药研反手阖上门，看着这个模样的三日月，半晌之后才开口。“那个人是她以前在现世认识的人。”

　　三日月闻言，轻轻“喔？”了声。而后终于回头朝药研瞥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认识你所不知道的人。毕竟你没跟她去过现世啊。”三日月笑着回道，面上明明是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连语气中也只能感觉得到半层冰霜。

　　药研的面色不大好看，但对于三日月的话语他也无从反驳——或者说，他也不敢反驳。

　　三日月见他没有回应，也没说什么，只是又转过头去，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烟斗。

　　一时间室内一片寂然，就仿彿这房间中没有任何人存在一般。

　　最后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样的情境。

　　三日月依旧没有理会来人，药研则转身替来者开门。

　　刚拉开门，只见长谷部的面容出现在门前。

　　长谷部见到门被拉开，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但在看到为他开门的是药研之后，便很快地恢复了神色。

　　“三日月。”长谷部对着那方的背影开口，“就放任着让她随心所欲吗？”

　　“哼嗯。”三日月背对着他，使他看不到月的颜色。“能利用的东西，总得给它些空间去成长，这样才能利用得更彻底。况且也不完全是随心所欲。”

　　长谷部弄不明白三日月的意思，一双有些疑惑的眼瞟向一旁的药研，却只见药研朝他耸了耸肩。

　　——反正，这是不用管她的意思了吧。

　　只要弄清楚三日月要传达的动作指令就行了，想弄懂三日月在想什么……这么久以来，他还没有成功过。

　　于是长谷部应了声，随后便退出了房间。

　　药研见此，也跟着转身离去。

　　徒留下满室的烟草香味，以及在烟云之中朦胧的月。

　　†

　　听琴是十分能耗时间的活动，烛台切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当七草终于抬起眸笑望着他说出“光忠，有些饿了呢”这句话时，他才恍然回神过来，天色竟已有些微暗。

　　瞥了眼一旁的山姥切，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何只是一眨眼，时间就到了傍晚。

　　他挠了挠头，想到太鼓钟跟谦信饿得发慌的样子就有些心疼，于是也顾不上什么了，草草跟她说了几句话当作招呼之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去。

　　山姥切才刚恍神完，一抬眼发现屋内只剩下自己与七草，而后与七草交会了视线，只见七草侧头一笑。

　　山姥切慌乱之中将目光放到一边去，正巧看向了那被七草放在窗边的盆栽。

　　他几乎不敢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什么差错——因为他竟在那无任何杂质的土壤之中看到一抹翠绿。

　　惊讶之中，他走上前去，认真且不可思议地看着盆栽。

　　他没有看错，盆栽的土壤中央确实冒出一细小的翠绿色植株。

　　“怎么了，山姥切？”

　　后方传来七草疑惑的声音，山姥切转过头去，手指着盆栽，嘴巴张合了几次却没说出半句话来。

　　七草见他不回答，只是指着那方，便顺着他比划的方向望去，随后在看到那株翠绿时，她那双总是淡然的漂亮眸子中出现了欣喜。

　　山姥切第一次看到她的动作显得急促。她匆匆地爬起身来，掠过了山姥切，双手一伸，抱起了那盆栽。

　　他看着少女垂首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盆栽，少女那稳重的藏青色发丝垂落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许的反光，几缕发丝甚至成了漂亮的银白色，竟如星河。

　　半晌之后，七草抬起头来，一瞬间收不回视线的山姥切就这么撞进对方那爆出了灿烂光芒的瞳中。

　　“山姥切，它发芽了。”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明明没有太多的起伏，但山姥切仍从中听出了不同以往的快乐。

　　——原来，她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有着七情六慾、会喜会哀的人类。

　　认知到这一点的山姥切看着少女的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了起来。

　　他一直有些畏于少女，总觉得少女太过沉稳而高雅，如同那高高在上的月，只可远而观之。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那如月色的少女是株近在咫尺的、盛开而高洁、会让人情不自禁靠近的花朵。

　　突然之间，他就觉得自己能够直视少女的存在，也终于第一次认真地仔细地看清了少女的双眼。

　　他这才发觉，原来她那双惊鸿一瞥淡如秋风的白茶色眸子里，竟藏着灿灿的月色。

　　因为一直隐藏在白茶色当中，那银白的光芒若不细看是不会被察觉到的。

　　——竟然，有着月光。

　　山姥切心底诧异着，但却没显露出来。而一直以来总是细腻的七草此刻也因碧蝉花的发芽而欣喜着，并没有看出他眼底藏不住的讶异。

　　“唉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七草珍惜地看着那株嫩芽，爱不释手地想用手指去拨弄它、却又怕伤着它半分。“该跟江雪说说这个好消息。”

　　说着，她朝山姥切一笑。“你要一起过去吗？”

　　虽然还没吃饭，但看着七草的笑容，山姥切还是应下了她的邀请。

　　于是两人很快地来到了左文字们的房屋处。

　　由山姥切抱着那盆幼苗，七草轻轻敲了门，喊了声“江雪”之后便退开一步，等待着屋内人前来开门。

　　门是开了，但开门的不是江雪，而是七草还未曾见过的、左文字当中的二哥，宗三左文字。

　　她怔然看着眼前的宗三，竟无法将他与自己熟识的那位、笑起来总能倾国的，倩丽的粉色人影连系在一起。

　　原因无他，本就身形纤细的宗三，竟比不上眼前的宗三这般瘦弱。

　　不仅如此，这把宗三比之气色更差，苍白的面色上憔悴的双眸中几乎看不见光亮，就连后方的山姥切在看到这样的宗三时都是一愣。

　　山姥切没有想到，久违没见到宗三，再次看到时他已是如此憔悴。

　　“……唉呀。”宗三揉了揉眉心，面上显露出疲惫。“还以为是江雪兄长……”

　　“噢。”七草稳住神色，笑问道，“江雪出去了吗？那我晚点再过来吧。”

　　宗三瞥了她一眼，随后侧出身子，轻靠在门边。“兄长很快就回来了，先进来坐坐吧。”

　　七草闻言也没有客气，朝宗三点头了下之后便踏入屋内。

　　这是七草第一次踏进左文字们的房屋。

　　室内十分整洁而平和，墙面是不显得刺眼的象牙白，屋内的装潢不多，朴素却不失气质。

　　屋内的一边有着一张床榻，榻上的薄被起了几波皱折，显然方才有人躺过的痕迹。

　　床榻的边上放着一个小暖灯，而房屋的中央有张纯木色的方桌，后墙靠着一架不大的九宫格型书架，再旁边点是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瓶香水百合。

　　室内盈满着药香，不会太过浓郁，只是淡淡地萦绕在整个屋中。

　　山姥切还没从见到如此宗三的震惊当中回神过来，一闻到那药香味，他差点没脱口问出“你到底怎么回事”。

　　却是七草率先开口。“我只是想来通知江雪，依着他教的方式种下的碧蝉花发芽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呢。”宗三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略显疲惫，但仍是那般的倾国倾城。“江雪兄长去接小夜了，大概再过一下就会回来。”

　　“噢。”七草没有过问得太多，只是在宗三自己透露资讯时回应，这让宗三觉得与她相处并不压抑。

　　——不像她身后的山姥切，虽然半句话没说，但一脸“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了”的表情，七草面色平静，说话之间仿佛毫无察觉，也省得他去烦心要解释这些事情。

　　不过几分钟，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三人的注目下，拉开门的江雪有一瞬的僵硬，而后迎上了盈盈笑着的七草的眼。

　　“江雪，你回来啦。”

　　“……您……？”江雪困惑地望向宗三，他深知宗三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此刻的模样，然而现在——他却看到宗三倚在榻上休息，面前还坐了两个人？

　　宗三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兄长，他们来找你的，我以为是你就开了门。”

　　一句话，江雪恍然大悟。

　　而后他望向七草，只见七草的神色无异，显然并没多过问她见到的宗三是为何如此不对劲。

　　见状，江雪不禁放下心来。

　　一旁的小夜在看到七草之后，面无表情地朝她点了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众人都看得出小夜的心情特别好。

　　“江雪，你看。”

　　七草指着山姥切怀里的盆栽，笑颜灿灿。“它发芽了。”

　　江雪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待看清那株翠绿时，他也弄清了她的来意。

　　见她的笑容中多出一分因为生命而萌发的喜悦，江雪心想，这个少女终于也蔓上了一丝的红尘，但却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