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死…”
昏迷中的人轻轻吐出一句,凌楚抱着潇湘的手一颤,探向她额间的动作刹时停在了那里…
“仙姑,我没有!”
他下意识的喊出一句,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床上。
凌楚一默,揉揉脑袋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师妹,我只是……”
“啪…!”
东西落地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凌楚低头望去,只见从潇湘身上掉出一册晶莹剔透的玉简,霞光氤氲,且被主人如此小心的贴身置放,一看就知是极珍视之物。
心念一瞬,凌楚不欲窥探他人隐私,伸手要收起此物。不料指尖一碰,那卷轴竟直直滑开了,玉简平滑的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卷首的七个小字盈盈在列,赫然是——“天帝的小娇妻。”
凌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又低头趴下去看了又看摊开的卷轴,确认过每一个字后,有点无力的扶紧了身旁的床沿——
天帝……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原模原样的把它收拾好,放在了潇湘的枕畔……
“师妹……”
他凝眉叹了一口气,试探着叫了一声,不出意料的没有得到回应。
抬手犹犹豫豫地停在潇湘额前……
良久,忽见她眉心有一缕流光一闪而过,凌楚不敢懈怠,施法向其探去——
“唔…”
一丝快而剧烈的灼痛攀爬上来,凌楚身形一震,微不可查的几缕灰烟从他身上溢出……
这是什么……是……火吗?
凌楚甩开手,一脸惊惧地看着闭目沉睡的潇湘…
师妹是水麒麟,这火……
不好!
他一把将潇湘扶起,掌心泛出磅礴的灵气输入她的神魂…
……!
什么都没有!
凌楚眯起了眼睛,不甘心调动全身所有的灵力渡过去……
孰料那灵力绕了一圈,又原原本本的回到了他身上。
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
凌楚心头一跳,双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颤,他颤抖着揽住潇湘,不禁伸手去探她鼻息……
指节没有任何感知任何关于生命的气息,心绪一乱,触到了凉凉的鼻尖。
凌楚一愕……反倒冷静了些。
当真是糊涂了,潇湘是神兽之体,自己却反用人族的方法去探知生死…
不过……
凌楚无意识地将潇湘揽的紧了些,看着房中幽幽跳动的烛火,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
师父,您通天彻地,若真能在某个瞬间感知到我与潇湘的困境,还望能指点迷津……
凌楚垂眸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慌乱中已是一身冷汗,神色竟渐渐也与潇湘如出一辙…
我究竟……要如何,能救她?
……
…白帝……
——白帝城!
夜半凌楚从打坐中猛然睁开眼,心头隐有所悟……
一轮明月照下皎洁的清光,投下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遮住了床上静睡的女子…
江洲白帝城。顾清梦素乐山水,虽未亲至,却有听闻。
这地方与人世如此相似却又迥然不同,这里没有仙人,甚至少有传说,若说仙界什么重合的地方,怕是……只有那白帝城了。
以师父的神位的来命名的城池,和他究竟有何联系?
还是……这是专门来诱他师兄妹的饵?
夜色一片湿凉,冷月无声无息,更显出沉睡之人的安静与死寂……
顾不得那么多了……
凌楚抬眸看向窗外,好遥远好亮的明月啊!
——
时光寂寂,水麒麟慵懒的蜷缩在一片光与海的交汇处,忘却了今夕何夕。
偶尔,她会醒来,看到一些零碎的场景——
“师兄,快!去取昆仑镜!”
一片黑暗中,少年大呼道,温柔地声音也撕扯出成狰狞的形状。
昆仑镜……
水麒麟下意识抬头向上方看去,只见天际透下一道光,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漫天的黑气弥漫在山岭,张牙舞爪的叫嚣着,而在这重重黑雾的包围中,始终有一方角落,散发出小小的坚定的光……
少年挥剑破开重重的缭绕的黑气,只一瞬,又重新汇聚。他凝神,一次又一次击散那些无孔不入的魔气,目光坚定追随着前方几乎要融入着雾气里的玄衣身影……
玄嚣回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未置一言,却都已明了彼此的心绪,玄嚣转身更深的走进一片浓稠的黑气里。
魔气被激怒,化为实质的形体,无数黑气的刀剑,乱七八糟的怪物蹿出来,对准了他……
“师兄…”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玄嚣嘴角一抿,无言的默契使他毫不犹豫地,瞬间倾尽全力劈出了一剑!
毁天灭地的力量摧枯拉朽地碾碎了所有,连一抹尘土都未有剩存,刹时天地一寂,四野清明。
玄嚣面色一白,却抬脚坚定的向昆仑镜走去,刚走了两步,天穹又黑了下来……
无边的黑暗压下来,魔气重新汇聚,叫嚣着更凶狠地扑过来…!
就是现在!
剑尖随着青色的袖摆无声无息地划破空气,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光柔柔荡开,如春风,如丝雨,如同任何无害的柔软……
却坚韧地化开了层层的雾霭,春风所到之处,绿绿的细草破土而出,为这一片黑暗死寂之地染上了生之憾美…
这美不过一瞬,却穿透千万年的时光…
生的壮丽,震撼了死之永恒。
那些魔气停滞了一瞬,化作春风中的一缕,仿佛被感化了一般,温柔的让人滴下泪来……
可春风,也有吹尽的时候……
就在这春风之末,百草凋零的时刻,“铮”然一声,那是被封印了万年的上古神器重现人间的低语,一双骨节苍劲的手握住它……
四周浓稠的黑暗褪去了,璀璨的金光盛气凌人地霸占了半个天幕,宛若日出…
“师兄……”
玄嚣回眸,只见华光中一袭青衫的少年,轻轻拭去了唇角的血迹,清清淡淡地对他一笑,衣发凌乱,落满了一身风尘…
——师兄。
潇湘眼眶一热,不知为何,也跟着吐出了这两个字。
天黑了,水麒麟懵懵懂懂地翻下身,又睡了过去。
——
仙气蒸腾,山势绵延。
群山掩映之间,自成一派荡气回肠的壮丽。
凌楚抬眸看看面前张开的无形结界,也不迟疑,抱着怀中之人抬步便踏了进去。
刹时——
地势一变…
一缕无形的道意荡开,周围的群山湮灭一空,满眼的草木葳蕤顷刻被抽尽了生机,碾为浮尘。
光华交错之间,天地都在动摇,地面一层层的塌陷,带起漫天的尘埃,隐约间似有渺渺的乐声传来……
凌楚不错目的盯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轮廓一如既往地的清朗坚毅。
尘埃落定——
一阶一阶蜿蜒而下的石阶显露出来,在幽深的掩藏多年古老神殿终于重见天日…
“——哒…”
雪缎的锦靴踏在石阶上,触动了浮尘。
“别过去。”
低低的声音只如微喃,毫无气力,却干净坚定。
凌楚眉头一紧,垂眸看去,只见潇湘扑朔了两下眼皮,已是幽幽转醒。
“……”
潇湘张张嘴,似要说出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凭着一股倔强一把扯住了凌楚的衣襟,眸中呼之欲出的惊惧与紧张压的她喘不过气……
——
“师兄,这是……?”
青衫少年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巴掌大小一抹冰蓝,眸中已有几分答案,却还是不确定的问道。
玄嚣轻轻勾出一个笑,本是刀剑般无往不利的人,却不露半点的锋芒,只余令人安稳的强大与笃定。
“我近日除魔平乱,对于‘生死’一道有了新的体悟,再加得了昆仑镜实力大增,晋级之时偶有所感,借机分化出昆仑镜的副镜,并将自身之道演化其中,得到了这一面冰镜。”
青澜眉头微动,心中已有揣测,却还是静静听着。
“我虽不知此镜有何作用,但它脱胎于昆仑镜,将来必定不凡。其中亦含有我对大道的理解,你我之道相辅相成,今日我将其赠予师弟,望师弟早日参悟大道……”
一丝再也掩不住的欢喜跃上眉梢,青澜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冰镜,抿抿唇强压下急欲破出的笑意,矜持而庄重道:
“青澜必不负师兄所托,匡扶苍生,除魔证道!”
两镜曾为一体,必然心意相通。
青澜低身抱拳行礼,眼角微挑,一丝隐秘的念头划过。
……
——昆仑镜……
冰镜……
——竟然是你!
这个念头如石破天惊,扼住了潇湘的心神,直教她在梦里也开始颤抖…
这是哪里?
白帝城?!
不!!
我要怎么告诉凌楚……
潇湘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开始不安地滚动,唇翕动着开开合合……
——“别过去!”
这一声石破天惊,不仅惊动了凌楚,更是上达天听,喝破了重重幻象。
幽蓝的镜像中,云雾剥落,浮现出一男一女。
……
杀机一寸一寸的逼近,直欲将人缚死其中。
…
潇湘大睁着眼,眼尾扫到周围的建筑,更是惶急。
“师妹,你怎么了?”
眼见潇湘死死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苍白的额间已然沁满了冷汗,凌楚匆忙地想将她放在殿前的地上。
不错,凌楚方才甫一踏上台阶,已经进入神殿之内了。
庙宇堂皇,高大的神像端居殿堂,万年不变的英俊冰冷将众生贬为蝼蚁。
“师父……”
不敢扯开潇湘的手,凌楚只得抱着潇湘跪在地上,望着殿中供奉的神像虔诚道。
“你……!看清楚!哪有你师父?!”潇湘心头一堵,凭着一股气力竟将这句话完整吐了出来,趁着她怪异的神情格外的冰冷讥诮。
镜外的神仙拂了拂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闹剧。
凌楚闻言疑惑的往上看去,只见神像之上云雾重重再也看不清面目,仙妖难辨。
凌楚心头一紧,他跟随白帝修行千年,自认师父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方才也不是只凭样貌来辨认……
可这……
他转眼环顾四周,暗暗收紧了怀抱。
“师妹……”
他动动嘴,却也不知说什么。心中却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必然要护住潇湘。
潇湘艰难地抬头,见他这般情态,已然猜出他的想法。
她蹙紧了一双英气的眉……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说了,便是害了他。
潇湘轻轻推了下他,凌楚放开了钳制,她以肘撑地后退两步,缓缓爬出了凌楚的怀抱。
“仙姑!”
凌楚见此心中一痛,她一向高高在上,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姿态。
不,曾经是有的。在他不愿承认的过去。
潇湘抬眸看他,苍白的脸上只一双眼睛坚定有力,像是吸干了骨血作为养分,只为铸就眸中的这一抹光彩。
这个眼神……
回忆被触痛,数百年前这双眼睛中曾经倒映出他一模一样的神情…
——诀别。
看出了潇湘目中的决绝之意,凌楚双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生死之间人总是有一种奇特的预感,这一刻,他心中,划过一丝了悟。
命运的脉络骤然张开,这一丝了悟如同火光一般点燃了他。
凌楚抬头,目光穿透幽深的天穹,沉沉的落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在直视命运本身。
凌楚也好,顾清梦也罢,今日怕是都要葬身于此…
这等神仙手段,他都难窥一点端倪,杀他师兄妹二人,易如反掌。
费心布了这么一个局,绝非善意。
看师妹的神情,也已然猜到了八分结局。
凌楚收回目光,心中似是落上了什么东西,沉又充实。
他低头打量脚下蜷缩成一团勉力后退的女子,目光终于落到了实处。
一双手……
捉住了潇湘撑在地上的手腕。
潇湘疑惑看他,苍白无力的面色让她显出一种弱态来,宛若深闺之中的小姐。
“仙姑可有取字?”
他眉目含笑,细细执她皓腕,极是从容,竟带出一种别样的风流来,似是春日落满杏花的街头,王孙公子折扇翩翩问道春游的好女:
“姑娘可曾婚配?”
而后姑娘含羞答道:“不曾。”
时人以待字闺中形容女子未许婚,顾清梦此言问得委婉,含义却是悠长。
“不曾。”潇湘皱了皱眉,她并不知晓其中深意,但见凌楚脸上的那份庄重谨慎,心中却是有些在意,只照实答了。
凌楚轻轻一笑,将捉住潇湘的手微微向上抬起:
“那我便赠师妹二字……”
潇湘疑惑的回望他,心中竟有些慌张。
“便唤作:……‘星河’。”
他双唇碰了碰,“星河”二字流泻而出,温柔的真如漫天星辰。
“星河……”潇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定定的看他。
“对,你是星河。”顾清梦恍然轻笑,抬手温柔地将潇湘一缕鬓发拂到耳后。
潇湘心神俱震,却不是任何一种她经历过的难受,这种难受,软软酸酸的,让她整个心都提不起反抗的气力。
“我记住了。”
她出神地看了他许久,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