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日你就跪在这里，阿寻何时醒，你何时起！”一道严厉的声音响彻大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今日大雨滂沱，大堂外的少年戴了顶足以遮住半张脸的草帽，一言不发的跪在雨中，背脊挺的直直的。没人能看到他的容貌，更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

留善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是来求年少时的冥帝“庇佑”的，没想到如今的他竟还只是名普通凡人。

她隐了身形，坐在一旁看着大堂中的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将跪在院中的他当透明人一般。

留善冷眼旁观，少年背脊挺直，哪怕跪了整个时辰也没弯下半分，果然，自幼就有股傲气。

夜幕降临，连下人们都纷纷回屋歇息，大堂内已空无一人，只剩跪在院中的少年。

留善现了身，见眼前的少年没有抬头，她便抬步走到了他面前。

留善此处已无人，为何不起？

清冷的声音在少年的头顶响起，从他的视线中只看见那纯白的衣摆，随风而起，虽然站在雨中，却不沾雨水。

那少年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冷绝俗的脸，肌肤胜雪，黑眸如同一汪泉水清澈见底，容貌与气质十分契合，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寡淡，美的是那般恰到好处。

少年怔愣了许久，想起自己这般丑陋的容貌，低下了头，方才被严厉斥责时都没有底下的头颅如今却就快要低到胸口，仿佛多看一眼那姑娘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自幼便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山精鬼怪，是以这姑娘凭空出现他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从未见过似她这般不染尘埃的少女，她……定是仙女吧……

留善在他面前蹲下，不满意他这般对她低头。

留善抬起头来。

少年未依言抬头，但放在腿上的手指却动了动。

留善你在怕我吗？我不伤你。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留善起来，无须惧怕他们。

少年依旧跪着不动，声音略带沙哑，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大声一些会惹怒这位姑娘。

尉迟九思多谢仙女，但…我还不能起。

留善我不是仙女。

留善第一个反应便是反驳仙女这种称呼。

留善我是恶鬼。

少年听了也不觉得害怕，反而点了点头，表示信了她的话。

留善你为何不愿起来？

尉迟九思大哥因我受伤，这都是我应得的。

留善……

留善那好吧。

本来还想着年少时的冥帝即便不如以后强大，但至少也不会太弱，本想求他“庇佑”，如今看来需要被“庇佑”的可能是他。

留善理了理干净的衣摆，在他身旁盘膝而坐，雨水避开她，一身白衣轻纱，丝毫不染地上的污渍。

尉迟九思有些疑惑的侧目而视，一颗心变得忐忑不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还是头一次离这般好看的姑娘这么近。

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子，总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哪怕只是靠近一点都会玷污了这位姑娘。

未来的冥帝巴不得靠着她，现在却躲她如蛇蝎，倒是有趣。

留善向来喜欢与他人唱反调，便也跟着他挪了挪，只是此次靠的更紧了些，二人的手臂相撞，惊的少年往一旁歪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留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象不到此人就是未来那位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酆都大帝。

留善伸手想拉他起身，却被他躲开。

她的手顿了顿，手掌一转，手心朝上。

留善我是恶鬼，但我不会害你，你别怕我。

望着那白皙如玉般的小手，少年不敢乱动，更加不敢碰，但又怕这姑娘误会。

尉迟九思我不怕，但我身上脏，会弄脏你的。

留善叹了口气，瞧他那死活就是不敢碰她的模样头一次升起无奈之感。

她再次捻了个决，几乎瞬间，少年衣摆上的污渍雨水都被清了干净。

留善这样不脏了。

尉迟九思多谢……姑娘。

仙女二字差点冒出来，想起她方才的话，话音一转，换成了姑娘。

留善的手并未收回，少年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入她掌心，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令他一时间心跳加快，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起身后少年将手缩回，结结巴巴的向留善道谢。

留善我叫……宝儿，你叫什么名字？

留善不愿留下真名，此时这个小字便派上了用场。

尉迟九思我叫……尉迟九思。

留善君子有九思…此名，甚好。

与此同时，尉迟九思也在心中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宝儿……这名字倒是直白的很，想来为她起这名字的人，定将她视若珍宝。

留善我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尉迟九思你……还会来找我？

少年有些不敢相信。

留善嗯，我需要你的帮助，自然会来找你。

留善直言道。

尉迟九思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

尉迟九思姑娘…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留善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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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殊善儿姐姐，你昨日去哪儿了？可叫我们好找。

留善舒墨呢？

紫殊还在外头寻你吧。

留善哦……

留善紫儿打算何时回仙界？

紫殊这才两日呢，难得下来一趟，自然要玩个够本才行。

留善如此，我今日便将这容貌给你如何？

紫殊真的吗？善儿姐姐，你真的太好了。

留善微微一笑。

留善但你还需帮我一个忙。

紫殊姐姐尽管说。

留善你用我的容貌，装我一阵，帮我将舒墨骗回仙界去。

紫殊啊？善儿姐姐你不打算回仙界啊？

留善佯装叹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

留善紫儿，实不相瞒，我有个秘密，我将你当姐妹才告诉你的，可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听闻姐妹二字，紫殊高兴的连忙握住留善的手，用力点头，坚定道：

紫殊善儿姐姐放心，我绝不会出卖姐妹的！

留善回握住她的手，笑容如同雨后阳光一半温暖明媚。

留善其实……舒墨是我的未婚夫婿……

紫殊啊？！

紫殊先是一惊，后来又反应过来一般。

紫殊难怪他前日如此生气。

留善哎……我们二人是自幼订的亲，他其实不喜欢我，而我亦无心于他，只不过我们皆被一纸婚约所困。

留善原本我觉得无所谓，嫁谁不是嫁呢……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紫殊哦？

留善紫儿可信一见钟情？

紫殊细想了一番，虽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紫殊大抵是有的吧，月老爷爷的红线便可缠住一对有情人。

留善柔声一笑，笑容如同染了蜜一般甜。

留善我对那人一见钟情，遇见他后，让我头一次想要违背阿哥的意愿。

留善我不想嫁给舒墨，我只喜欢他，这一世，他是尉迟府的小少爷，我想陪他走完这凡尘一生……

紫殊啊？！善儿姐姐喜欢的是个凡人？

留善没错……我所求不多，只求一世足矣。

留善凡尘一世于仙界而言不过数十日，紫儿…可愿帮我？

紫殊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善儿姐姐，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容貌也比仙人老得快，姐姐确定要这么做吗？将来他老态龙钟，而姐姐依旧青春年少……

留善无妨，我爱的是他这个人，并非他的容貌。

紫殊那……好，可是…紫儿还是想劝姐姐莫要太过执着。

留善嗯，多谢你，紫儿。

说完留善从袖中取出一红一白两瓶药水。

留善红色这瓶涂抹于面上可将容貌转换，若有一日紫儿不想要我这张脸了，便用白色这瓶洗去便是。

紫殊怎么可能会不想要，我求之不得呢。

紫殊接过两瓶药水，不觉得自己会用到白色那瓶。

留善笑而不语，这姑娘单纯，还停留在执着皮相的地步，但愿有一日她能醒悟过来吧，这瓶白色的药水，是留善唯一的一次善意。

随后紫殊兴高采烈的拿起药水回房“换脸”。

期间，留善将她的生活习性写了下来交给紫殊，好让她不露出马脚。

她不觉得紫殊可以瞒骗过他们，但总能拖个几天，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待他们反应过来时，也找不到她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顶着留善的脸的紫殊从房里出来。

紫殊.善儿姐姐，你瞧，我真的变得与你一样美了，太好了！

留善微笑地望着与自己一样的面容，顺手在她身上布了道结界，为了防魇兽食梦。

留善一切都拜托你了，紫儿。

紫殊.嗯，善儿姐姐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撑过这数十日的！

留善转身离开，温柔的笑容在背对紫殊后一转，唇角弧度渐渐加大，与方才不同是此时的笑充满了算计成功的姿态。仿佛像是一只戏耍了兔子，还让兔子心甘情愿割肉给她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