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欲燃。

拜礼既成，各家子弟便从兰室里头纷纷退了出来。

　　方才同温晁呛完声的魏无羡只觉浑身舒畅，与江澄和清河聂氏前来听学的聂怀桑二人肩并肩缓行于连廊中。旁人对岐'山温氏张扬行事的议论入耳，三人不由得轻笑着相视一眼。

　　闻见议论语声渐远，聂怀桑这才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服服气气笑道：“所以说魏兄你实在是厉害，敢同那温晁对峙呛声。”

　　“怕他作甚？与这种恶人斗法那才是其乐无穷。”魏无羡尤其看不惯温晁那副嚣张嘴脸，此时闻言唇边明朗的笑意也越见恣肆。只是笑谈间冷不丁记起兰室内一身如火的红衣，他不由得眯起眼摩挲着下颔轻叹，“不过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的温二公子，却也会害怕一个小姑娘，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聂怀桑手上晃晃悠悠的折扇不自觉一顿，“想必是那温三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只是能让温晁气得说不出话来的，除了你魏兄还有温三小姐，恐怕再找不出第三个人。唉，我要是也能有你们俩这胆量就好了。”

　　旁畔的江澄闻声冷哼。

　　魏无羡犹不在意，反而向聂怀桑嬉皮笑脸开口道：“我和你说啊，这想要练胆量呢，肯定要先会玩儿。”

　　一听就晓得没好事儿。

　　江澄用剑不轻不重捅了他一下，听魏无羡故作姿态疼得哎呦一声，他更是没什么好气，“净给我们云梦江'氏丢脸。”

　　“我这分明是见义勇为。”魏无羡佯装气恼辩解道。

　　见江澄瞪眼欲要提剑再捅过来，他忙笑嘻嘻蹿到聂怀桑身后。正不经意间瞥到着了身卷云纹白袍子从庭前持剑缓行而过的少年郎，魏无羡抬手便招呼道：“忘机兄！”

　　蓝湛循声看去，正见魏无羡笑意盈盈向自己招手。他一言不发抬步便走。

　　魏无羡不禁满怀遗憾哎了声，旁边的聂怀桑却颇为惊奇凑趣儿道，“魏兄你还真是厉害啊，居然敢去招惹大名鼎鼎的蓝湛蓝二公子，我来姑苏这么多天见着他也只敢绕道走。”

　　“那有什么？”魏无羡压低声音在聂怀桑耳边喜滋滋道，“我和你们说，我昨晚还与这个蓝湛打了一架呢。”

　　聂怀桑大为惊奇，“打了一架？诶呦呦魏兄，你可真是嚣张啊。”

　　魏无羡似得到夸赞般翘起嘴角，不去看旁畔江澄略恼的面色，反而声情并茂为聂怀桑描绘起昨夜的事情，“你们可不知道昨晚那个情景多么激烈，月黑风高时我翻了个墙，正拿着两坛天子笑，他蓝湛倒好，还打碎了一坛。”

　　两人说着，边往后山打算摸鱼。

　　江澄目送他们离去，捂脸长吁一声后才忿忿然转身匆匆回了精舍。

　　魏无羡带聂怀桑偷溜到后山，一路沿林荫泥道踱下暗灰石阶，方闻见潺潺碎玉的流水声。彼时魏无羡口中衔枝葱绿细草，拂开横桠林叶便是大喜般加快了步伐。

　　聂怀桑跟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唉，魏兄你慢点儿呀。”

　　谁知不看路间正撞上前头停下来的魏无羡，一时间聂怀桑竟哑了声。一看才晓得是溪涧旁不知是谁生了个火堆，几条撒红配绿的鲜鱼正架在上面。

　　两人登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聂怀桑缩了缩脖子，“这是谁啊，居然比魏兄你还嚣张。我们这才准备要摸鱼，人家老早就烤上了。”

　　魏无羡走过去在熄得快要干净的火堆面前停下，甚至还颇闲情逸致将架在上头的三条鲜鱼转了个方向。那鱼身上不知撒了什么佐料，瞧着红红绿绿也别有一番看头。

　　他不由得摩挲下颔思索，“……这上面到底放了什么鬼东西，居然那么香？”

　　聂怀桑跟在他对面蹲下，折扇哗然全开轻轻摇晃着，以略略驱散萦绕鼻尖的浓郁香味。他皱眉盯住被烤得有些焦黄的鱼，“还有点儿奇奇怪怪的味道，闻不出来。”

　　魏无羡龇牙，“尝尝？”

　　“啊？”聂怀桑愣了愣，“这看起来虽是无主之物，但荒郊野外乱吃东西总不太好吧？”

　　可是魏无羡闻到那香味实在有点儿嘴馋，不由得摸摸鼻尖道，“反正聂兄我们也是来抓鱼的，何况这里是云深不知处后山，哪能算什么荒郊野外。大不了我们俩等下抓个十条八条架在这上面烤，当做赔礼也行。”

　　聂怀桑闻言也略有心动，“那要不魏兄你先试试？”

　　这鱼闻之虽香，但他心底隐有股奇奇怪怪的感觉。魏无羡却是欣然他的提议，自一条鱼身上小心翼翼撕下半块熟肉，便放进嘴中欲要咀嚼。

　　聂怀桑目含期望，谁知方才嚼了不过两口，魏无羡忽然一脸惊诧吐出了那半点儿鱼肉，“……甜的？”

　　“还有点醋味。”他咂吧咂吧两下嘴又补充道。

　　“这……”聂怀桑不由得嘴角一抽，略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他也撕下小小一块鱼肉准备往嘴里送，轻晃折扇抬头时却猛然僵住。

　　“……魏、魏兄？”

　　魏无羡被那鱼肉甜得好一阵牙疼，听闻聂怀桑颤抖的声音颇感莫名其妙。顺对方瑟瑟然的目光向身后看去，他当下也被吓了一跳。

　　有人。

　　红衣如火的姑娘不知何时正站在两人不远处，怀里抱着横七竖八的枝桠。兴许是沾过不少水，她湿成一绺绺的青丝发梢缠结，柔顺妥帖自两肩垂下去。只是那副掩去她真容的黑白恶鬼面具虽不至于狰狞到让人恐惧，但配起这抓包现场反而有些惊悚，尤其是她此刻的表情正藏在面具底下。

　　魏无羡下意识扬起一副笑脸，“温三小姐，真是好巧啊。”

　　温襄闻言岿然不动。

　　气氛不由得尴尬地凝滞住。魏无羡心知这烤鱼的主人恐怕便是面前俏然玉立的温三小姐，立时讪笑起身走过去似要帮她拿些干柴，“温三小姐你的手艺绝顶，实在是凡尘俗世之人不可比拟。”

　　本就呆若木鸡的聂怀桑听闻他这等话，不由得更为糟心。

　　温襄却仿佛大为受用般，缓然语声里不掩轻快，“真有那么好吃吗？”

　　魏无羡闻言不由得神情微顿，咳了一下哈哈笑道，“温三小姐亲自烤的鱼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嘴里的甜意余浓尚在，实在让魏无羡不知该说什么好。早知道他就不应该乱吃这个祖宗烤的鱼，先不说被当场抓包的尴尬，谁烤鱼没事会放糖啊……就算放了醋那也不能算糖醋鱼，因为糖的分量怎么看都碾压醋。

　　再说了，糖醋鱼是烤出来的？

　　魏无羡顿觉自己十分没见识。

　　温襄略扫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言不由心，目光瞥到对方小心翼翼欲要接住自己怀里干柴的手，五指虽是修长好看宛如白玉，虎口却起了些薄茧，大抵是常年练剑的缘故。

　　她微扬下颔。

　　魏无羡刚想示意对方让他接过那堆横七竖八的枝桠，谁料她力气一松怀里的干柴便哗啦全掉得干净。魏无羡那双顿在半空中的手登时万分尴尬，他才要说笑几声缓和气氛，谁知一柄细长利剑破空而来。

　　魏无羡瞪大眼忙闪身避开，见这攻击正是出自温襄。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大感不妙。

　　这温三小姐在兰室里头看着不挺好说话的吗？

　　温襄剑身虽藏于剑鞘未出，攻击却角度刁钻难避，只守不攻的魏无羡不消片刻便落了下风。他招架得抱头鼠窜，只好抬脚一溜烟儿便跑。

　　温襄气得在他后头大喊，“吃我的烤鱼，你今天就准备变成烤鱼吧！”

　　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一通乱窜，温襄果真穷追不舍。好似不抓到他变成烤鱼就不放弃般。

　　他不禁仰天大叹，“我说温三小姐，我不就吃了你一点儿烤鱼，你至于这样穷追不舍吗？”

　　避开路上一个蓝氏弟子“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的警告，魏无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难不成你喜欢我吗？还是吃了你一条烤鱼就要以身相许？”

　　温襄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个混账给我站住！”

　　“我就——”魏无羡话未说完，忽然大叫着生生刹住步伐。可他与温襄本是运了灵力在脚下的，他这么一停，后头撞上来的温襄连带着本就重心不稳的魏无羡一起摔了个狗啃泥。

　　温襄疼得哎呦一声，自觉丢脸。

　　魏无羡身上倒着个起不来的温襄，身前俩洪水猛兽虎视眈眈。他暗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干脆嬉皮笑脸趴在地上招了招手，“蓝先生，忘机兄，我们真是有缘哈哈哈。”

　　真是尴尬。

　　温襄深深垂首从魏无羡身上爬起来跪在一边，半句话都没说。

　　蓝启仁瞪着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蓝湛面含冷霜将两个人轻扫一眼，顿住半晌方才缓然补充道，“云深不知处不可衣衫不整。”

　　……衣衫不整？

　　温襄差些呛出一口血，忙理了理沾灰布尘的绸缎红衣。起身时裙摆微旋如花绽放，她暗自用力狠踹了魏无羡一脚，因裙摆作掩饰表面倒看不出来。

　　魏无羡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正对上蓝启仁如看死人的目光。他登时蔫儿了。

　　蓝启仁缓然轻哼，抚着胡子看蓝湛一眼便拂袖而去。

　　旁畔的温襄见此抬脚便要走，谁知蓝湛的佩剑避尘忽地横亘她身前挡了去路，连出口语声亦是琅琅如嘉玉相击。

　　“领罚。”

　　温襄略扶了扶有些歪的恶鬼面具后，指着还趴在地上佯装疼痛唉声叹气的魏无羡，“那他呢？”

　　蓝湛薄唇微微翕动，看了眼两眼汪汪和自己对视的魏无羡，“一起。”

　　魏无羡捶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