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之前答应写的领养梗!
夏天,烈日炎炎,蝉鸣聒噪。
少年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树叶斑驳交错地投落在他身上,映得他五官不太清晰,只看得出身材清瘦修长。右耳上的耳钉盛着一点阳光,某个角度会变成一个一晃而过的光点。
他的手肘随意搭扣在身边立着的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半拉起的拉杆上,显得有些懒散。
“走吧。”
一道听起来有点轻佻的男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有点耳熟,少年想。但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要拉行李箱,少年的手顺势垂落回身侧,跟在他后面迈开了步子。
经过大门的时候,主任拿着一纸确认书,递给他们签名。
领养人:秦究
被领养人:游惑
“诶优等生。”
走在前面的秦究微微侧过头,叫了一声。
游惑:“……”
刚刚那堆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明明有他的名字,这人什么毛病。
游惑木着脸看他。
秦究转回头,声音懒洋洋的,莫名有股戏谑意味,说的话也很讨打:“没事,就叫叫你。”
从游惑的角度看过去,秦究眼睫微垂,眼珠黑沉,看起来并不像他的声音听着那么懒散放松。
甚至不太高兴。
游惑掀着眼皮,浅色的眼睛看了秦究几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耳钉。
游惑16岁,早就过了最讨领养人喜欢的年纪,加上性格也并不亲人,一直在福利院留到现在,这种情况是他没有预想到的——被刚满22岁的秦究领养回家。
虽然秦究也并不是自愿的就是了。
在被领养前,游惑听院长讲过,他之所以想领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集团领导人,被人以没有子嗣为由攻击了。
也就是说,他要做好随时被退养的准备。
院长言辞之间颇显同情,游惑却只是淡淡地听完,淡淡地应下。
“啪!”
游惑倏然回神。
秦究收回在他眼前打响指的手:“想什么呢?”
“喏,”秦究用下巴一点楼上的房间,“你的房间。”
“嗯。”游惑淡淡应声,伸手想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错身的一瞬间,他的耳钉在秦究眼前晃过。
秦究的声音忽然带上了无法自抑的情绪:“过得好么?”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奇怪了,像是努力压着什么情绪,而那情绪却太过汹涌,还是忍不住顺着这短短的几个字音泄露出来,压抑而浓沉。
游惑一顿,停下动作看着他。
他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神态自若地补上后半句:“我是说,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
他好像有点难过。
游惑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居然对这个人这么敏感。
“还好。”
“没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么?”
“不,没什么。”秦究在游惑开口之前打断他,倾刻之间又换回了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以后,请多指教。”
在游惑印象里,秦究应该是一个忙人。
所以在他睡到日上三竿以为楼下肯定没人却看到秦究在楼下的时候,意外地挑了下眉。
秦究注意到动静,转过头,在食物的暖香气中懒洋洋地抬了下手,声音浸着笑意:
“早啊。”
阳光落了满室,桌子的对面,有一个留给他的空位,桌上放着杯牛奶。
游惑其实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在哪里怎么过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没有什么一定要坚持的事,也没有可以惦记的人。
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可是现在,有人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有人把他接纳进生活里了。
“早。”
他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落入一室暖香。
“耳钉哪来的?”
秦究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隐约传来。
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好像是在专门等他的答案。
“别人给的礼物。”
游惑下意识伸手捻了下耳钉,一点冰凉硌过指腹。
秦究忽然不说话了。
游惑:“?”
其实关于耳钉,以前很多人问过他,毕竟他戴上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一些大人会告诉他这样不好,太招眼,像不良少年。
但他始终没有摘。
秦究会问,他毫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随意的一问。
过了一会,水声再次响起,秦究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谁送的……?”
这次换游惑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声音很轻:“……记不清了。”
秦究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分辨他的字音:“记不清?”
“他送的时候,我,”他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出了点意外。”
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秦究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走到游惑跟前,伸手抹了一下他的耳钉。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游惑垂眸,目光落在秦究手上。
秦究毫不在意地一笑,拇指又落下来抹了下游惑的嘴角,带着亲昵的安抚意味。
秦究手指上有一层薄茧,带着体温,纹路的触感格外清晰。
游惑的颈线绷了一下,但并没让开。
今天晚上秦究有个聚会,邀请函指名道姓地写着,要游惑一起去。
这才刚一天,连游惑的姓名都知道了,足见他们有多“关心”秦究。
游惑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并未说什么,反倒是秦究显得有些烦躁。
“好的。”秦究拎着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的是“好的”,听着像“去/你/大/爷/的”。
游惑有点意外。
他以为秦究收养他就是为了应付这些人的。
但这种维护并不作假,他分辨得出来。
游惑站在秦究背后,看着他精悍的肩颈线条,听着他懒洋洋的语调,抿了下唇,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最终他们还是去了。
水晶灯亮得晃眼,觥筹交错下各怀心思。
游惑其实眼睛不太好,强光下看不清东西,从进大厅起就一直皱着眉。
“怎么了?”秦究问他。
“没,光有点太亮了。”游惑闭了闭眼,语气如常。
秦究垂眸看他。
清透的浅色眼睛被光映得很亮,把浅色眼珠特有的冷感也掩去一些。
游惑本身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但他和秦究作为今天的“主角”,少不了要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打交道。
游惑一直都无所谓这些,他能拎着他那点耐心站在这里纯粹是因为秦究在。
眼看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了,游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秦究看了他一眼,迎上去,把游惑往后拨了一下。秦究身高腿长,往那一站,就挡住那人的大半视线。
原来他知道。
游惑转身退进人群的时候,情绪比之前好了一点。
舞厅是复式结构,两旁有螺旋梯,通往二楼,二楼往外延伸出一个大平台,平台用栏杆围成了一个弧形。
平台上现在没有人,勉强算比较安静的地方,而且二楼也有供客人休息的房间。
游惑沿着螺旋梯往上,打算上去待会。
在游惑视觉盲区的另一侧楼梯,七八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突然不约而同,蜂拥而上。
在游惑刚刚站上平台的一瞬间,朝他涌了过来。
平台离水晶吊灯太近,游惑因为看不清东西动作迟滞了两秒。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撞得失去平衡,沿着楼梯滚下去了。
宾客们纷纷围过来,更有好事者认出游惑,跑去找秦究。
秦究拨开人群见到游惑时,他已经站起来了,朝他这个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找茬,但因为找的是小孩,可以推脱成小孩贪玩不注意,后果也没有太严重,再加上这是他们的地盘,一般人只能咽了这口气。
但这个“一般人”显然不包括秦究。
秦究走过去,面无表情,语气森冷,与平时的懒散模样判若两人:
“我同意你们动他了么?”
那几个小孩不敢说话。
大厅里没人敢说话。
秦究把游惑的手搭在肩上,带着他走出了大厅。
游惑掀着眼皮看了秦究一眼。
——他很不高兴。
和初见时一样。
楼梯并不长,但游惑还是不可避免地磕出了一身青紫,还扭伤了脚。
秦究把车开到医院门口。
“来手给我。”
秦究打开另一侧车门,对游惑说。
刚刚车里开了空调,游惑的手有些凉,秦究因为一直握着方向盘,手掌温热。
两厢交接,对比强烈。
秦究不由得用力了些,把游惑的手整个裹住。
少年人的指骨修长,染上了渡过来的暖热体温,在掌心里逐渐柔软。
秦究架着游惑肩骨,他个子高,游惑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也把人架得稳稳当当,没让游惑的脚受力。
扭伤并不很严重,用药酒每天揉几次,好好休养几天就能正常走路。
身上的淤伤要按医生的配方来,把几种药膏混在一起涂在伤处。
秦究并不是有耐心处理这种琐事的人,这种时候却听得格外认真。
秦究遵照医嘱把药膏调制好的时候,游惑已经窝沙发里快睡着了。
“先别睡。”秦究端着药碟坐过去,“先把药上了。”
游惑没动静。
折腾了一天,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皱眉坐起来,掀开眼皮看了眼秦究手上的东西。
再联想一下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
瞬间没了耐心。
他又倒了回去:“等它自己好吧。”
秦究端着药碟:“……”
“优等生?”
回应他的只有游惑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游惑头朝里睡着,腰腹微弓,衣服被蹭上去一点,露出一小截皮肤。
秦究垂眸看了他一会,舔了下唇缝。
伸手撩开了他的衣服。
少年的身体,虽然布了乌痕依然清瘦干净,没有过分夸张的肌肉,显得很柔软。
秦究伸手拇指抹了一下他的伤处,拿手蘸了药,替他细细揉按。
游惑睡得很沉,他睡眠质量一向好得过分,尤其是累的时候。
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动他的身体,他残存的意识告诉他应该警惕,可他潜意识里却不可控制地放松下来,很快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他梦到了过去。
游惑其实并不是一出生就在孤儿院的,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还依稀有“母亲”的印象。
似乎是因为工作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把年仅3岁的游惑托付给了孤儿院院长。
在他12岁那年,传来了母亲的死讯。
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把他带到世界上的人,他还没来得及记住她的样子。
也是那年,他遇见一个人。
院长和他母亲是旧识,也因此,院长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会比其他孩子多一些。
虽然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偏袒,但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总是很敏感的。
他们感觉到了游惑和他们的不同。人心里的平衡感被打破,是件很可怕的事。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游惑眼睛天生不太好,让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把他架着,强行撑开他的眼皮,拿强光手电筒一直对着他的眼睛。
不知后果的“天真”恶意往往会造成最严重的后果。
眼前的景象由清晰到模糊,眼睛里甚至有湿黏的液体渗出,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就此失明。
就在他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有道阴影落下来,替他挡住了刺目的光。
他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哟,你们几个小孩,院长都不管管的么?”
架着他的人松了手,他不受控制地往地下滑,却被人捞到怀里抱住了。
强光长时间照射让他出现了短暂的失明,任他如何睁大眼睛,都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
“闭眼。”
那人抱着他,走得很快,他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成绩不错,那这个小优等生我先带走了。”
那时候他已经快睡着了,模糊听到这么几句,再睁眼时,他的眼睛已经裹上了纱布。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莫名很安心。
那个人每天都会来看他,他话不多,那个人却总喜欢拿一些半真不假的话来逗他说话。
虽然有时侯会把他逗得一整天都不想开口说话。
但其实那个人从来没有真的让他生气过,那个人,表面上懒散不羁,实际上却极有分寸。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他罕见地失眠了。
他对忽然到来的离别有些焦躁。
他不知道醒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好像有微弱的光透过纱布落在眼皮上。
意识模糊的时候,好像有人进来了,一点凉意忽然贴上了他的耳垂。
“……就当作是礼物吧。”
他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不在房间里,他让医护人员替他拆纱布。
他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
等他重见光明,却被告知那个人已经离开本地。
唯一留下的,只有床头柜上的一枚黑石耳钉,和一张压在下面,只潦草写了“礼物”两个字的纸条。
秦究拨着游惑的耳钉,安静地出神。
这枚耳钉是他那一方势力的信物,他以为至少能护游惑一生平安顺遂。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不认得了。
当初他原本可以不选游惑的,把一心想保护的孩子放到他这种人的身边,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他偏偏控制不住。
把游惑带出孤儿院大门的那一刻,矛盾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但在看到游惑耳钉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游惑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从云层中透出来了。
他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脚被人拿枕头垫起来了。
他睡的这张沙发被人调整过,变宽变长了很多,腿可以伸直,腰也不用弓着了。
他侧过头,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睡在客厅,对面的沙发上,躺着脸朝这边的秦究。
他忽然懒劲上来了,就这样躺着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秦究睁开眼,看到脸朝着他睡着的游惑。
他起身走过去,捞起滑到地上的薄被,准备给游惑盖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睁开了眼睛。
“醒了?”
两个人这会凑得很近,游惑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勾住了他脖子上的挂坠线。
一扯,露出了里面的黑石。
秦究垂眸看着那只手,忽然笑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
秦究联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弯腰的动作,半真不假地“啧”了一声,抖开手里的薄被,把游惑裹得只剩个脑袋。
然后自己避开他的腿虚压上去,满含笑意地看着游惑。
游惑动了下喉结,眯起眼。
秦究就这样看着他。
就在气氛越来越不对,游惑想把他踹下去的时候,秦究忽然开口:
“你介意和你的户主谈个恋爱么?”
游惑干脆闭上眼。
秦究继续看着他。
“不介意。”
此时天正破晓,万物复苏,见证漫长黑夜过后的一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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