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冰晶凝成的华美宫殿里,冰公主默然垂首,低俯着自己掌心的空洞。此时此刻,那双漂亮的美人目也难免有些黯然。
她快要……消失了吗?
在这一天天的虚弱当中,冰公主也早已经知道了结局,她以为自己不会难过,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却又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方。
是啊,没有人会甘心死去,哪怕是她也一样。
可没有办法了,就算是时希贵为时间公主,逆转时间的代价也还是要有人承受的,而冰公主……她谁也不愿意牺牲。
或许这样也是好的吧,毕竟不用再体会自己一次次虚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那种感觉,真的可以磨灭人的所有坚持。
冰公主略微失神地想了一会儿,回过神却是一声轻叹。
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冰公主想起了颜爵。
为什么没有来呢?
从来都是颜爵来找她的,虽然不是每一次都来,虽然平时都不大欢迎,但此时她却真的有点想见他了。
不过还是不来才好吧。
冰公主想:与其让他看着我消失,倒不如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这里。
她也想哥哥了,但就如对待颜爵一样,冰公主还是觉得不要再见到他们的好。
总归消失和离开,也算得上是两种概念。
就像是当初佊巯(bǐ,qiú)那样,现在九色灁(yuān)里还有着她的神像,只要有仙子拨弄石琴,佊巯就会出现,但没有一个仙子敢去。
一是怕那只是个谎言,作为当初被永恒之主偏爱的存在,冰公主心里实在是太清楚了,佊巯她根本就不在乎仙境的存亡。所以,哪怕这是当初佊巯走的时候自己说的,也还是没有一个仙子敢去相信。
至于第二个原因,便是不敢。佊巯是永恒之主,但同时也是造物主,她是最强大的存在,所以仙子们心怀敬畏,不敢涉足九色灁一步。
冰公主知道,她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去九色灁,因为也只有佊巯才能帮助她了。可她不能去,她也不知道佊巯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也不想去麻烦佊巯。
——当然,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她现在太虚弱了,而九色灁根本不是她现在就可以涉足的地方。
虽然可以去的仙子也不止一个,但结局实在是太多的可能了,而冰公主并不想尝试失败。
……但同样,她也讨厌欺骗,所以如果有人欺骗她的话,她会很生气的。
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冰公主眸色微动,握拳收手,面上依旧清冷孤傲:“颜爵,你来做什么。”
然而心里想的却只有两个字——冤家。
当初被佊巯偏爱的仙子一共有四个,颜爵、时希、希娜以及她自己。
在这其中,颜爵洒脱,时希严谨,希娜温柔,四人各有特色,本来是互不相识的,但因为都是佊巯所偏爱的存在,所以很难不碰面。
那时候她们的术法还没有属性,也因此还没有取名,所以那时佊巯称她为“云召”,颜爵为“木狸”,时希是“风鹀(wú)”,希娜是“棠华”。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冰公主都觉得佊巯是不把她们当仙子看待。毕竟一般来讲,像她们这样的仙子,哪里会取这种不是风云就是植物、不是狐狸就是鸟这样奇奇怪怪的名字,虽然看着还挺正常的。
和颜爵认识是在佊巯的一次茶花会里,那时候冰公主跟在佊巯身旁,佊巯也由着她。她从小就性子冷,不待见其他仙子,可佊巯却偏偏喜欢她这性子,总说冷一点好,冷一点才好看,只要自己不吃亏那就都是好的。
可仙子哪会有什么吃不吃亏的?
当时冰公主不明白,后来知道了曼多拉她大概明白了一点,但好像也只是一点。
茶花会很无聊,最起码冰公主是这么觉得的,她向来都不喜欢来这种人多的场所,若不是这次是佊巯特地邀请,再加上她也挺好奇的,要不然她才不会来呢。
冰公主没有父母,或者说仙子们其实都没有父母的,佊巯创造了他们,亦或是人类创造了新的仙子,可很奇怪的是,她生来就知道水王子是她的哥哥,就像是水王子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他的妹妹一样。
佊巯说,冰融化就是水,水遇冷就是冰,其实都是一样的。
但是水仙子的术法属性并不一定就是水。
音乐响起,宴会开始,仙子们跳着新学来的舞蹈,宾客们说说笑笑,有吃有喝,坐在台上的佊巯却靠着傀儡骑士的胸膛,闭目不发一言;冰公主则是眉目冷傲,眼眸半垂,对面的时希、希娜则一边轻咬糕点一边思考着画上是不是还少了什么人。
就是这个时候,颜爵来了。
他穿的花里胡哨,却也并不难看,容颜温色,一双狐狸眼看着她的时候下意识弯起带着笑意:“好久不见,小生这厢有礼了。这位是?”
“云召。”冰公主看着他,微是疑惑,“你是谁?”
“木狸。”
“木头的木,狐狸的狸。木狸。”他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说,“云是行山切切,召我经年归朽。”那么木狸……又代表着什么呢?
像是知道了她的疑惑,一旁的佊巯闭着眼睛给出了答案:“木是‘半生不弃,岁月添妆’,狸是‘余生看尽,皆不如你’。”
狸这个字,拆开来看,半边是兽,任何的飞鸟走兽,另一半是里,是心里也是内人。
挺好的。
冰公主想。
后来佊巯走了,她们这四个伙伴也就散了,虽然感情还在,但已经不经常联系了。
从回忆里走出,冰公主看着他,一如既往地调笑道:“小生来看看你也不行了吗?”
不行。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你身为灵犀阁司仪,不当有失公正。”
灵犀阁从一开始就是中立的存在,不当频繁与外人联系,哪怕曾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许是未曾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颜爵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是我不对,谁又惹你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
看着明显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颜爵,冰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面上愈发冷淡。
“别生气了。”颜爵忽然就凑了过来,讨好地说道,“你可是公主啊,谁都不能惹你生气。”
冰公主忽然就有些迷茫,这句话,她也曾听过佊巯对她说:“你可是我的小公主啊,怎么能生气?”
“谁惹你生气了就跟我说,我总不能让你伤着。”
“好了,别不高兴了,要是还不高兴那就去找司仪,司仪可是很乐意你去找他的。”
佊巯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颜爵已经是灵犀阁的司仪了,但也因此,在佊巯心里他的名字也都被司仪这两个字所替代了,最起码之后的日子里,冰公主没有听到她喊过颜爵的一次名字。
其实也没有喊过其他小伙伴的名字。
如希娜,成为灵公主之后就变成了灵灵,如时希,成为时间公主之后就变成了时间,只有她,从始至终,都是云召两字。
冰公主也曾问过佊巯,当时佊巯回想了一下,随后笑道:“云召这两字,很好记。”因为反过来谐音便是朝云。
很好记吗?
冰公主反倒是并不这么觉得,最起码还没有颜爵的“木狸”、希娜的“棠华”好记。
狸是狐狸,棠是海棠,几乎只是一想就能猜得到,只有云召,她从来都不解其意。
回忆至此,冰公主只是轻轻一瞥,就能看得到那个正在等待着她说话的颜爵。她莫名在心里叹气,只说:“凤朝(cháo)花挺好看的。”
凤朝花长在炙热的海雀岭,百年开一朵,而海雀岭有万丈之高,余下方圆十里皆是火海,没有一处可以停留的地方,而火浪高涨的时候则可以高达数百米,绝非寻常人所能及的地方,尤其是对于冰公主而言,那就更不可能涉足此地。
只是,险虽险,但对于不相克的仙子而言,一朵便足矣涨数十年修为,而对于火属性的仙子而言,则是百年为最。所以哪怕危险,他们也愿意冒险一试。当然,对于颜爵这些圣级仙子而言,也只是有些麻烦而已,毕竟仙子也可能会怕热的。
既然那个女孩都能承受火燎耶的力量,那么凤朝花想来也是可以的,只希望,她不会再让哥哥那么担心了。
冰公主这话说的有些文不对题,但颜爵很快就反应过来,只以为她是为自己见不到凤朝花而感到烦闷,当即就道:“你别气,我现在就去给你摘。”
凤朝花已经很久没有仙子摘了,现在应当还能剩下一朵。
颜爵当即就走,速度之快让冰公主想拉住他都来不及。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我还没有消失呢……
冰公主怔住,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确定他不会半路返行,便泄了力,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开始虚化的身体,没有再说话。
她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人类了,但同样也不敢再相信仙子。上一次的力量被抽取了大半,没有办法补回来,她现在连维持着不让自己虚化也已经很困难了。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总不能让别的仙子将自己的弱态给看了去,那样做,倒不如消失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