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

何朗彦眼眶都红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想要违抗义父，但却是他第一次想要杀掉眼前这个畜生，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为臣不忠，起兵造反，滥杀无辜，涂炭生灵，血洗巫城……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予以安远那样非人的折磨，他简直就是禽兽。不，他禽兽不如！

　　何朗彦拔剑出鞘，一脚踹开那个对安远施虐的卑鄙小人。

　　他剑眉紧蹙，心里怒到极点，手把剑柄抓到死白，却还是忍了下来。他慎重地行礼道：“义父，此人办事不利，还是由郎彦亲自押入地牢较为妥当。”

　　将军不怀好意地干笑了几声，黑豆似的眼珠转了几轮，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何朗彦小心翼翼地将安远抱起来，给了那个被安排过来监视的人一记警告的眼神，向着未知的前方迈出了坚定的脚步。

　　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向前一步，正行礼要向将军禀报些什么，将军挥了挥手，脸上的得意与嚣张愈发明显。

　　没人发现一个酷似将军的纸人被拧断了脖子，并埋在了即将被将军及其贼军踏过的土地里。

　　血与恨浸染的巫城大地狰狞而又无声地忍受着这场浩劫，却从未向谁表示过屈服。

　　安远睁开眼，看见的是巫城阳光明媚的一天。她精神恍惚地站起来，迎面就是邻居家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小六照例过来缠着她。她好笑地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带着她到屋外走走。

　　大家都还是一如往常地忙碌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在地里劳作或者帮忙搬运祭祀用的物品，安远遇见他们时照例挥了挥手，避免了他们还要停下来对她行礼的可能。一群小孩披着落雪袍欢天喜你追我赶地从忙碌的人群中穿过，沿路毫不吝啬地撒下独属于他们的欢声笑语。巫女们在结束了祭祀礼仪后匆匆回家纺织煮饭。一切都还是安远最熟悉的巫城安静祥和的样子。

　　突然安远眼前这些美好的画面被一张张地从中间撕裂开来，她伸手去抓，声嘶力竭地去喊，却都无济于事。

“不——”，没人能懂那些汹涌的淹没安远的悲伤。她是神卜啊，她的梦就是未来的现实。但她的无能为力，却又那么地显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无力而又愤恨地想，神卜什么的，生来便是要受尽这种让人痛苦的折磨的吧。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何朗彦偷偷潜入地牢时，安远早已抱着囚被摔倒在地上多时了。她抬头看他，充血的眼睛对不准焦，所以何朗彦看见的只有一片骇人的空洞。

　　沉默多时，她早已猜到了是他。但她心里像是打翻了厨房里的所有的调料罐，又酸又苦，又甜又辣，又麻又咸。她嗓音喑哑，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何朗彦。

　　何朗彦心下痛极，但他也不知道合适说点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安远，想要把安远锁在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地方，和她长相厮守，生生世世，鬓角相磨。但他又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他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安远背对着何朗彦，一声不发。她知道她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何朗彦，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怨他，怨他不是巫城的人，怨他成了坏人的刀。

时间久到就在安远以为他已经走掉了的时候，突然被搂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她心头一滞，呼吸凝塞，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巫城极重礼数，所以即使是何朗彦，这也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腥气和着血味萦绕着安远，她知道这都是巫城人的血，不由得悲愤交加，浑身发抖。

　　突然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远儿，信我！”安远哽咽着点了点头，血泪染面，却又莫名地有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