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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命里的一束微光

温铭煦独自走在楼道里,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微弱的楼道小灯将他高瘦的影子模糊地印在墙壁上,身上还留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他下午协助主任医师做了一个胃癌手术。病人已经是个花甲老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肝部,其实即使做了手术,估计也……

医学硕士毕业,进入医院工作一年多,主要是腹部外科,见多了生生死死,但心里还是有一些忧伤。人们都以为医生冷血,但是哪一个医生愿意看见自己的病人最终医治无效死去,他们可以救人,但不是人人都能救。

温铭煦今天一天都很忙,早上会诊,下午手术,晚上值班,现在可以说已经体力透支了。他还不是主任医师,就得按照正常排班时间工作,不过比起小医院里的普通医生24小时待班要好得多。他所在的医大附属医院是一般本科生进不去的,像他这样的医学硕士在医院里一大堆,若是没有什么家庭背景,要博士以上才能进这医院。所以,他不能满足现状,考博士才是出路。

他住在五楼,以往一下子就爬上去了,现在走得很慢。快到五楼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香味,那是……方便面?都这么晚了,谁在煮夜宵呢?像是从六楼飘来的。

他住进这幢楼也一年多了,因为这里离医院近,租金价位中等,条件也不错,附近还有一个小学,所以住在这里的一般都是老师。医生嘛,就他一个,所以其他人有个小毛病的,都上来找他,最惊险的是上次二楼一小孩气喘并发多重发作,几乎窒息,他半夜被叫起来,当机立断,将孩子送进医院,虽然作为腹部外科医生,他一刻没有耽误,亲自抢救,直接用手术刀切开那孩子的气管,用细管做了紧急呼吸管道放进孩子的气管里,终无大碍。因为这件事,他可成了大名人了,这里的住户都对他特别热情,他也跟他们渐渐熟悉。前几天,楼下的退休教师老张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跟他说:“小温啊,你天生就应该是医生!”

他回家以后,洗了个澡就准备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床头灯亮着。他摘下无框眼镜,放在一边。夏末的天气最是舒服,没有盛夏的燥热,也没有秋季的干燥,总之就是感觉舒服。

卧室里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排满最近温铭煦要看的书,几本专业书籍是从医院借来的,还有他自己买的一些书。引人注目的是五本小说,整齐地排着,都是同一个作家所写——“牵着猫逃跑”。小说的内容、名字、风格都不同,但都是一个系列“牵着猫的童话”。他不知道“牵着猫逃跑”是男是女,但感觉应该是个女的,写的小说是很一般的爱情小说,加了一些玄幻或者别的什么元素进去,不会让人感觉很庸俗。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看爱情小说的人,但总会买牵着猫逃跑的书来看看,因为牵着猫的书里总是在贯彻一种不太现实的爱情观——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而且里面的爱情很干净,仿佛和世界上任何人都无关一样。这比起时下流行的下半身写作,要高尚和文明许多。怪不得是“牵着猫的童话”,也许就是童话……最新的一本书是在半年前出的,他太忙,到今天还没有看完。封面是翠绿色的,有一只大大的很模糊的黑色蝴蝶,书名为《狐魂》,有很具体的政权争夺、战争描写,但一直没有给人很残酷的感觉。据说这个月牵着猫逃跑又有新作,他是时候加油把这本看完了。

肚子很饿,想起刚才闻到的方便面味,温铭煦有点奇怪的感觉,六楼应该住了两户人家,一户他认识的,另一户……他才发觉,其实他一直没有跟那一户人家打过交道,只是在一个月前偶尔听说六楼新搬进一个人,但至今不见尊容。

“楼上的无名氏,你要是把面分我一半,我可以免费帮你治病哦。”温铭煦自言自语地打趣到。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一阵秋雨一阵凉。

早晨起来,又是阳光明媚。温铭煦站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物体让他瞪大了眼睛。他早已告别纯情小男生的年代,看清了那个挂在他家阳台铁栏杆上的物体就是女性的内衣——黑色的胸罩。也许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吧?不!一定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否则,楼下的东西是不可能会飞到楼上来的,至少,在地球上是不可能的。

温铭煦伸手将那个胸罩拿下来,思考着究竟是要扔下去,还是要给人家送回去——他很希望他拣到的是类似于外衣、裤子之类的“身外之物”,即使命运安排他一定要拣一个“贴身之物”,他也希望那“贴身之物”是男人的。但是,男人会穿胸罩吗?温铭煦呆了一会儿,他记得楼上住着两户人家,斜上面的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正上面是那位至今不认识的新邻居。他拎起那个黑色的胸罩,无论是从款式还是质地上看,都不像是五十岁的女人所穿的,应该属于一个较年轻的、年龄范围在18到40范围内的女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拿着胸罩猛观察的行为很像一个猥琐的恋物狂,忙带着它回了房间。

丢掉它吧?可是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看上去还很新的样子,牌子是……奥丝蓝黛,尺寸是……古以笙一头冷汗,自己看这个做什么?!算了,还给人家吧,这个牌子貌似不便宜的样子。

温铭煦找了个黑色的塑料袋,把胸罩装进去。

第一次和新邻居打交道,就直面人家的隐私,温铭煦站在六楼住户的门口,一边叹气一边敲门。敲了三次,等了三分钟,没有人来应门。

“温医生?”对门的女人探出头来。

“您好。”温铭煦转身,下意识地把塑料袋藏在身后。

“你找对门的那个小妹有事啊?”对方颇为热情,“什么事?大姐帮你跟她说!”

“呃……”他总不能把胸罩交出来然后说“帮我把这个还给她”吧?很令人产生遐想啊。“她……不在吗?”温铭煦指指紧闭的门。

“这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今晚回来再说吧,再见!”温铭煦看看表,应该去医院了,今天下午还有一台早期胃癌手术需要做,虽然还是由主任医师主刀,但他还是不能怠慢。

把塑料袋往沙发上一放,温铭煦就出门了。

下午,温铭煦协助做了的胃切除手术,像胃大部切除这种大手术,非要主任医师以上才可以做。主任医师则主要负责胃切除之后的食道与十二指肠缝合手术,手术很顺利,用了两个多小时。晚饭和科室里没有值班的几个医生一起吃,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8点多了。路过一家书店,看见玻璃窗贴着牵着猫逃跑的新书海报,海报前站了一个提着超市塑料袋的女孩子,正仰着头端详着海报。这次的书名是《嗨,医生!》,居然是写医生的……温铭煦进去买了新书,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还站在那里,正在打手机,隐约中听见她说什么“海报弄得跟少女漫画一样,真是难看”之类的,温铭煦又瞄了一眼海报,笑笑走了。估计她也是牵着猫逃跑的书迷吧,但是执著到连海报的美丑都这么在意,确实不容易。

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温铭煦听见身后有口哨声,还有摇晃塑料袋发出的杂音,声音越来越近,经过他的身边,他看清了对方是刚才在评论海报的那个女孩。也许是因为在后面看见了他手中的新书,那个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借着路灯,他看见她跟自己一样戴着无框眼镜,眼睛不是很大,鼻梁很挺,个子大概165多,偏瘦,虽然他没看得很清楚,但知道对方总体上对得起祖国人民。匆匆一瞥,女孩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走。看着她手中的塑料袋,温铭煦忽然记起那个……黑色胸罩。

出乎意料地,温铭煦发现那个女孩和自己进了同一个楼。他跟在她后面上楼,终于使那个女孩有了一点害怕的情绪,加快了脚步。到5楼的时候,温铭煦发现她还要往上走,忽然意识到她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陌生邻居,于是开口叫住她:“你等等。”

他忽然的开口彻底把对方吓到了,他看出她几乎要拨腿而逃,难道他就这么像歹徒吗?他解释道:“我住这里的。请问你住六楼是吗?”

对方放松下来,“是啊。”

“你等我一下。”温铭煦拿钥匙开了门,把早上没有还回去的胸罩拿出来,“这是你的吗?早晨掉进我阳台了。”

“谢了。”她自然地接过,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再见。”然后就转身上楼。

很酷嘛。温铭煦也转身进家门。

哇……居然被楼下的男人捡到了……白洛瑶把胸罩往衣橱里一放,翻翻白眼。反正她不想跟任何男人打交道,拣到就拣到吧。刚才她发现那个男的拿着牵着猫逃跑的新书,真没想到男的也会看这种小说啊。搬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对邻居也谈不上什么认不认识,对于楼下那个男的,多少也听说过,据说是个外科医生,这楼里住的人有什么小病大病的都会先去找他,搞得他跟神仙一样。知不知道,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啊。今天有幸见了这“传奇人物”,发现他是个双眼皮、很斯文的男人——虚伪的外表,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白洛瑶承认自己对男人这种动物有很大的偏见,但她的偏见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这里的环境很是幽静,她喜欢,朋友介绍的地方真不错,这样她可以更加安心地写小说。其实,她就是牵着猫逃跑……

今天她的新书发售,她也拿到了第一版的稿费,特地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她最喜欢的乐事薯片、果冻还有其它七七八八的零食。她不算什么作家,她知道自己就是一写小说的,只不过暂时靠文字吃饭,并不是长久之计。K师范大学地理系刚毕业三个多月,她除了写小说之外,还得出去找工作,下个月要去一个私立学校面试。

她得赚钱啊……她那遥远的德国梦——从初中开始,她就想去德国旅游,到现在都七八年了,她的愿望还是未能实现。总有一天可以去的!她激励着自己。

打开笔记本电脑,挂起Q来,又开了一包薯片,外加一听百事可乐,喜滋滋地上网起来。Q上大多是以前的同学朋友,还有几个死党,现在大家各奔东西,见上一面都很难。她毕业后来到离家乡很近的A城,虽然不是省会,但在省内算是经济最发达的,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小日子能过下去,她就满足了。从高中以来就很喜欢庄子,她追求的大概也是那种境界吧。几个同学去了上海、北京、深圳那样的大城市,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如何。城市越大,反而给人很不安全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这么想。

薯片真是好味啊……白洛瑶认为最幸福的事,就是吃着薯片、喝着可乐,看一部好看的电影。人们对幸福的解释太过复杂,哲学家叔本华的解释又简单又正确——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不感到痛苦。人们总是以为钱、权或是爱情可以给人幸福的感觉,但是人们苦苦追寻以后,真的就能感觉到幸福吗?人都是贪婪而又矛盾的吧,因为贪婪,所以不择手段地去追求一个对自己也许根本没有用的东西,因为矛盾,所以在追求的时候总是徘徊于得到和未得到的东西之间,到最后放弃的都是已经拥有的、其实很珍贵的东西。

人都是矛盾的,白洛瑶也是。明明不再相信爱情,却一直写爱情小说,欺骗别人,给大多数女孩子编织梦想,就像高中时候别的爱情小说作者给她编织梦想一样。她已经告别了梦想的时代了,经过许多事情,她明白了,在伟大的现实面前,任何感情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像一首歌里面唱的那样:“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或许,她也还是在给自己编织梦想吧,因为她终究还是个浪漫主义理想派。死党冉冉在很久以前说“我的浪漫情怀已经彻底的死掉了”的时候,她悲怆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的浪漫情怀是不是也在几年前的初恋后死掉了,一个女孩子连幻想都没有了的话,她的人生将是痛苦的,我们可以不学会坚强,但是一定要学会幻想。

趁着十一大家都放长假,白洛瑶回了趟家。爸爸说,你写小说在哪里不能写啊,干脆还是回来写吧。白洛瑶没有回答。家这种东西,只有远离了,才知道珍贵——到不了是叫远方,回不去是的家乡。

把留在这城市的几个老朋友都叫出来聚会了,最令人羡慕的还是金玺和周怡这一对儿,他们从高二开始在一起,后来周怡去北京读大学,金玺在这个城市读书,毕业后他们还在一起,开了家酒吧,白洛瑶也有一点点的股份。开酒吧是他们高三暑假的时候商量的,现在变成现实了,酒吧的名字叫“Devil”。终于有一样东西变成现实了……聚会安排在Devil酒吧里。白洛瑶看着他们俩,有说不出的快乐。白洛瑶和他们俩称兄道弟的这么多年了,什么话都敢说,有时候也玩得很凶,表面上像酒肉朋友,其实大家心里都把对方真的当成是兄弟姐妹了。

白洛瑶还见到了冉冉,她还是没怎么变,一双大眼睛一见到白洛瑶马上笑弯了。“来A城吧,我们一起啊。”白洛瑶建议到。冉冉说她会考虑。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艳遇?”冉冉总是喜欢问这句话,然后露出奸笑。

“算了吧,我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男人了。”白洛瑶不屑地撇撇嘴,“公人倒是很多,算男人的没有几个。”

“你对男人有偏见啊。”

“你不也一样。”白洛瑶顶了回去,“你敢站起来大喊一声‘这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吗?你敢的话,我马上上去跳脱衣舞。”

“为了不让你吓跑客人,我就不喊了。”冉冉随性的笑中带着一丝颓废。“你血压还是那么低吗?有没有升高一点?以后讲课的时候不要讲到一半就晕倒啊。”

“你以为我林黛玉啊?我血压只是比较低,还没有到‘很低’的境界吧。”白洛瑶忽然听见金玺叫她的名字,转头一看,原来是叫她唱歌,她走过去,对周怡说:“我们合唱一首《今天我要嫁给你》吧。”

“我就知道你要唱这首!你这变态,每次都要跟女的合唱这首歌,什么时候你能找个男人跟你一起唱啊?”周怡受不了地拍着脑门。

“行啊,我跟金玺一起唱,你同意吗?”白洛瑶握着话筒,搂过周怡,“所以,你就乖乖跟我一起唱啦。”

“喂,你还想着那个死男人啊?”她坐回来以后,冉冉直白地问她,“你这几年都不跟男的打交道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我原来就不太爱跟男人罗嗦,只不过那个人坚定了我对男人的偏见罢了……我脑子又没有进水,没必要在他那棵树上一辈子吊死吧?可能我有心里障碍吧……”白洛瑶夸张地叹叹气,“我干脆去搞同性恋算了!”

“你去看心理医生嘛。”冉冉摸着下巴,“你以前看完《白色巨塔》那本书以后一直说要嫁一个医生,说不定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啊……”

“算了吧你,我好像楼下就住一医生,据说还是外科的,我新买的胸罩从楼上掉下去,他拣到了还我,丢死人了。反正他一医生肯定不像一般男人那样对女性的身体那么好奇,我就不必那么在意了。我发现他看我的书耶……一定头脑不正常,否则一个男的怎么可能看我的小说。”

冉冉一边听一边滴汗,就像小丸子那样头上挂了许多条黑线,“他大概是你这些年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吧?相处得如何?”

“还不认识,反正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副很善良的面孔,然后用刀把人家的肚子破开,在内脏里翻来翻去,想想就可怕。我喜欢内科医生,就像……”

冉冉替她接下去:“就像《白色巨塔》那本书里面的里见修二。”

“对,对。”白洛瑶傻笑着。

“你去问一下那个医生,有没有内科的医生介绍一个给你。”

“神经病。”白洛瑶塞了一个酸梅进嘴里,“我倒是很好奇,他要是知道自己拣到了牵着猫逃跑的胸罩,是什么表情。”

“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冉冉模仿着那种猥琐的神情,她们一起大笑起来。

白洛瑶回到A城,看见街上有卖糖炒栗子,就买了一斤。

虽到了十月,天气仍旧比较热,只是早晚较凉。可能再下几阵雨,天气就会彻底凉下来了吧。这样的天气里,街上的人还是穿着短袖,怕太阳晒黑的女孩们还撑着伞。

一般到了这种天气,白洛瑶就懒得撑伞了,更何况现在是晚上。有点冷倒是真的。她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个栗子,慢慢地嚼着,感受一丝丝的甜味。她该想想下一部小说的内容了……昨天编辑打了个电话给她,说她的新书《嗨,医生!》卖得不错,有读者来信说希望她写第二部。哪还有第二部啊,呵呵。让人意犹未尽才好呢。下一部……没有什么灵感。

拎着小旅行包上楼,越走越累,白洛瑶有一种双腿无力的感觉。坐车回来一个小时不到,应该不会累成这个样子吧?晚饭没怎么吃,因为想回来吃宵夜,估计就是因为晚饭吃得不多,血压又低了……休息一下好了。白洛瑶把旅行包放在地上,靠在墙上,又剥了一个栗子吃,忽然感觉有点想吐,而又有点头晕。“亲爱的白洛瑶,坚持一下,就快到家了啦。”她安慰自己道,忽然有一种悲怆的感觉,心里很希望有一个人能扶她一下。

有脚步声传来,原来有人从楼下上来了。

白洛瑶想,不管是谁,开口要求帮忙吧,否则,她真的要倒在这里了。她看见一个戴着无框眼睛的人慢慢走上来,就开口说:“不好意思,能扶我一下吗?”

“不舒服吗?”对方很快就迎了上来,扶着她的动作貌似很专业,她甚至还闻到一股不是很明显的消毒水的味道。白洛瑶抬头一看,似乎在哪里见过,认真回忆一下,想起来了,他是五楼的那个医生。碰对人了……生病碰见医生与着火碰见消防车的性质是一样的。

“我血压低。”白洛瑶直白地告诉他,对一个医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不要站着,蹲下或着坐下先。”不愧是医生啊,提出的建议都是这么正确而实际。

“哦。”白洛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实话她早就站不住了。她看见温铭煦也跟着蹲下,拉起她的手,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她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对方是个医生,好像这么做并没有恶意。只见他切了会儿脉,然后用一种医生专有的、平淡的、公式化的语调问她:“家族可有低血压的历史?”

白洛瑶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就要问诊了吗?“不、不知道。”

“躺着或坐着的时候忽然站起来,会不会头晕、视力模糊?”

“有的时候会。”

“不经常?”他看着她,像是审问。

“一般不会。”

“你……”他规矩地放开她的手,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没有减肥的历史?”

“基本没有。”她摇摇头。

“现在头还晕吗?可不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他站起来,手向上挥了挥,示意她也站起来试试。

白洛瑶扶着墙站起来,感觉好很多,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有着一定会晕倒的感觉。“好一点了,谢谢你。”

“体质性低血压……”

“恩?”白洛瑶眨眨眼,和他对视。

温铭煦发现,她的眼皮一单一双,而且是内双,还有,她的肤色均匀,中等偏白,也许是因为头发放下来的缘故,比第一次见时成熟一点,二十多岁的样子。

“体质性低血压?”白洛瑶重复一遍,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现在低血压的女性越来越多,原因都是为了保持身材而节食什么的,一般都是体质性低血压,夏天比较严重……也叫生理性低血压。既然你没有减肥,那就是体质问题,调养一下就好了,没什么事。”

“哦,要不要吃药?”白洛瑶可不想以后真的课讲到一半就要晕倒。

“建议你食疗,营养均衡,不要挑食。”这是一般医生都会说的话。

“哦,谢谢你。”说着,白洛瑶拎起小旅行包,振作精神准备继续爬楼梯——还有三层就到家了!

温铭煦跟在她身后上楼。

白洛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他随便客套一下什么的,人家帮了她,她自己拍拍屁股就走好像不太礼貌。转念一想,还是保持沉默吧,还是不要和男人有太多交交集的好,她承认自己心中有一个很大的结。

他到了五楼,拿出钥匙准备开门了,白洛瑶才转过身,对他说:“那个……谢谢你,拜拜。”

“再见。”他点头,抿嘴淡淡一笑,很有医生送病人出院的架势。

白洛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接着有了一点点灵感,下部小说想要写悲剧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悲伤的情绪又不听话地浮了上来,白洛瑶继续上楼,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重重叹了口气。

白洛瑶的新小说进展得很慢,一个月过去,写了一章不到。她总是要等到午夜十二点才有灵感,白天几乎是在睡觉中度过。“我不是猪,我只不过是当作自己在德国而已。”白洛瑶这么安慰自己。

今天她起了个大早,认真梳洗还化了淡妆,因为……要去学校面试了——进德中学,市里少有的能跟公立学校拼升学率的私立学校之一。白洛瑶考进K师范大学的时候读的是重点专业——中文系,全国还能排上前几名,可后来她还是千辛万苦地转到了自己喜欢的地理系,为这个,家人没少说她,但是她觉得,这是一向随遇而安的自己做的最疯狂、最勇敢的一件事。现在,如果要找工作的话,她也只能选择老师这一职业了。

进德中学离她所住的小区不算近,按白洛瑶的速度骑自行车需要十五分钟,当白洛瑶骑着她全新的捷安特自行车到学校时,正好是下课时分,校园里很热闹,熙熙攘攘,一下子让白洛瑶回忆起自己读了六年的那所中学,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入校门,前方是一条宽阔而笔直的林荫道只通向操场,道路尽头左边屹立着六层高的教学楼,看上去很新,看来是近几年才盖好的。估计从下到上分别是初一到高三吧。右边是五层高的办公楼,贴着白色和蓝色的瓷砖,屋顶是暗红色的,她面试的地方就是办公楼三楼。

白洛瑶来到三楼,看见不宽的大厅里坐了十几个人,女的居多,有的在把玩手机,有的在看资料,有的像是在沉思。有一个留着中长发的男人站在窗边仰望着天空,白洛瑶想,那一定是教美术的吧,很有艺术家的特质。

之后又来了好几个人,白洛瑶算了算,大概是二十几个,不知道中午前能不能面试完,她中午约了在这个城市上大学的表妹尚婕云吃饭。

等到快十一点,终于轮到她。

她等在她前面的面试者出来以后,先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她才进去。映如她眼帘的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个是女的,有点胖,戴着厚镜片的眼镜,貌似四十岁的样子,左边坐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也戴着眼镜,皮肤很黑,右边的男人看上去很是高大,身材壮硕,皮肤也很黑,相对年轻一些,大概三十几岁。

说实话,白洛瑶有点紧张。

“又是K师大毕业的,呵呵……”坐在中间的女老师爽朗地笑起来,看着白洛瑶的简历。

省内百分之七八十的老师都是K师大毕业的,可以说K师大几乎垄断了教师来源。白洛瑶想,这三个老师估计也都是她的学长学姐。

“哎?你原来是中文系的,怎么转去读地理了?”左边的男老师发话了,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受他影响,白洛瑶也把自己的眼睛往上推了推。“我个人比较喜欢地理,虽然一开始选择了较有名的中文系,但后来还是转系了,因为我觉得,在一个学科上有兴趣的话,能学得比较用功。”

“我就是K师大的中文系毕业的。”女老师指着自己。

“那您还算我半个学姐呢。”白洛瑶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当初我在对文学和地理都感兴趣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地理,大概也是因为K师大的中文系太好了,我自知难以同名教授在同一水平上,所以退却了吧。”

白洛瑶被面试了二十分钟,气氛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紧张,整个过程她自己感觉还可以,三天之后她会接到面试是否通过的通知,如果通过,她会被要求试讲一节课。

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来到一家川菜馆,婕云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点菜了没?”她和婕云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似的,因此相当随便。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长得非常像。

“你又还没来,我哪敢点……一起点吧现在。”婕云拿过菜单,招手让服务生过来,“麻辣豆腐、辣子鸡丁、凉拌空心菜,老姐,还要什么?”

“如果人多一点,就可以吃水煮活鱼了,唉!”白洛瑶耸耸肩,“水煮牛肉吧,要小份的。然后一听百事一听可口,就这样了。”

“今晚去你那里睡一晚上,明天再回学校好了,我们明天下午才有课。”婕云伸了个懒腰。

“随便你,咱俩谁跟谁啊,我搬到这里快两个月了,连我家的钥匙都给你了,你今天才说要去住。”

“姐,我去一下洗手间,帮我看着手机。”说着,婕云把手机往白洛瑶面前一推。

白洛瑶很没道德地翻看着婕云的手机,对别人她一般不会这么做,反正她和婕云之间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种事算平常的了,没有人会计较。她发现,有一个叫“曾允皓”的给她家老妹来过很多次电话,相当有内容啊……婕云都读大二了,其实这种事也没啥,但是作为姐姐,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妹妹才可以。

“曾允皓是谁啊?”婕云一坐下来,白洛瑶就直接问。

“哇,你眼睛真尖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婕云嬉皮笑脸的。

“小女孩长大了嘛,快给我从实招来。”白洛瑶喝了口可乐,拍了下桌子,像电视里演的包青天一样。

“在追我啦,他。”婕云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身高、相貌、人品、学历、家庭状况?”简直就是审问嘛。

“姐,你太可怕了……”婕云捂着嘴笑,“我哪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身高有180,也蛮帅的,我们学校的,比我大,其他不知道。”

“要了解清楚啦,尤其是人品……”菜还没上全,桌上只有凉拌空心菜和辣子鸡丁,白洛瑶边吃边说,“不过男人追一个女孩子的时候都表现出最好的人品,流氓都会变得跟慈善家一样,不可信。”

“真经典啊,可以写进你的小说里。”婕云伸出大拇指。

“不要看人家是帅哥,你就对人家印象好,帅哥的别名叫play boy,尽管他会跟你强调他和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但到了最后,事实证明,他跟那些男人是一模一样的。”白洛瑶不理会她,“反正你自己要把握住,不要被男人占了便宜,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被你一说,我很害怕了。”婕云一脸忧愁。

她们俩从小家教就很严,一直到成年了也没有谈过恋爱,早就过了那种能谈一次纯纯恋爱的年龄了,白洛瑶在大学只有一次短短三个月的恋爱史,而表妹一次都没有。

“姐,你还相信男人吗?”婕云的眼中写着认真。

“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我一概不信,我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那张破嘴。你最好也一样,大不了表面上装着相信,心里也一定不要相信。”曾经的那个男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了很多听起来很朴实很可信的话,但是到最后白洛瑶才发现,他其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姐姐,那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姐夫了?”

“如果有男的能改变我的偏见,他就是你未来的姐夫。”只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白洛瑶在心里说。

“总会有的啦!”婕云乐观地说。

“是啊是啊。”白洛瑶回应着。

下午,白洛瑶看着电影,幸福地吃着薯片,婕云则在有一旁看着她的新书。

电影看到一半,爸爸打电话来,又在跟白洛瑶提买车的事,“等我找到工作再买吧,现在买了还不知道养不养得起。”她与父母拉着家常,足足讲了有半小时,妈妈对她去学校当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居然跟她说:“别人给你介绍一对象,我跟对方说你就是当老师的。”

“啊?!对象?!”白洛瑶丢下薯片,激动地站起来,“我拒绝!我才不要跟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相亲呢!”

“人家不是莫名其妙的男人。”妈妈继续说,“人家也在A城工作,是电子工程师哦。”

“工程师多得要死,我为什么要去跟他相亲?”白洛瑶一百个不愿意,“我不去啦。”

“去见见吧,不合适再说,我们安排好时间会再给你电话。”妈妈飞快地敲定,然后挂了电话。

“怎么可以这样包办婚姻!”白洛瑶大呼世道不公。

这时候,婕云冷不丁来了一句:“姐,我肚子痛……”

“啊?”白洛瑶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你说什么?”

“肚子痛……”婕云捂着小腹,可怜兮兮地说,“可能是中午吃太辣了……”

“辣?就你?”白洛瑶很怀疑地看着她,她们俩都很会吃辣,而且婕云比她还会吃,就中午那川菜的辣度,她都没事,何况是婕云?

“我很久没吃那么辣了……”婕云倒在床上,“刚才就有点痛,现在……啊……非常痛……哎哟啊……”

“喂,你别这样吧?”白洛瑶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婕云的脑门上冒出冷汗来。

“我,我带你去医院吧!!”白洛瑶飞快地换好衣服,扶起婕云,“你还能不能走啊?走到楼下,我们打车去医院。”

“我还撑得住,同志,走吧!”这种时候,婕云还不忘幽上一默。

到五楼的时候,白洛瑶停了停,那个医生……到现在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唉,失败。他现在应该不在吧?上班时间呢。

“到医大附属医院。”把婕云弄上车,白洛瑶也坐上去。

挂了个号,姐妹俩直奔内科,医生检查了一番,又转到外科。

进了外科诊室,里面有两个医生,正对着她们坐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一个男医生背对着她们坐着,正在看X光片。白洛瑶扶着婕云到白色的桌子边坐下,婕云按着胃部,哭丧着脸。

“是你啊。”那个男医生开口道,白洛瑶这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微微吃惊,“你在这里工作?”说话间,她下意识地瞅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温铭煦”,很温暖的名字。

“怎么回事?”他拿出听诊器,顺便抽了支笔出来,另一只手把X光片递给对面的女医生, “于姐,先帮忙看一下。”

“认识的?”那个姓于的医生随口问了一句,接过X片。

“邻居。”温铭煦淡淡回了一句,转向婕云,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肚子痛。”婕云倒抽一口气,用手支着身体。

“是这样的,中午我们去吃川菜,可能是太辣了,下午的时候她说肚子痛。”白洛瑶替她说道,“应该没有大碍吧,医生?”

“这样啊。”温铭煦伸手去按婕云的胃部,“这里痛?”见她摇摇头,又往下移了一点,“这里?”见她点头,就问,“想不想吐?”婕云摇摇头,温铭煦接着问:“有没有腹泻的症状?”婕云点点头,然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出去左转。”温铭煦指指椅子,示意白洛瑶,“请坐。”

“怎么样了她?”白洛瑶关心地问。

“急性胃肠炎。”温铭煦简单地回了她一句,低头写着病例。

白洛瑶看着他写在病例上的字,在她的印象中,医生写字都是龙飞凤舞,正常人根本看不懂,而他的字……她能看懂耶。他大概还没有练成那种常人看不懂的字体吧,五年之后应该就能练成了。

“要量血压吗?”温铭煦用下巴指了一下血压计。

“可以吗?那麻烦帮我量一下。”白洛瑶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温铭煦又重新挂上听诊器,边摆弄血压计边问:“上次量的血压是多少?”

“只记得高压是95。”

温铭煦似有似无地点点头,专心量着血压。

白洛瑶抬眼看着他,只见他的白袍很干净,扣子也扣得很整齐,肤色偏白,虽然不是那种令女生尖叫的大帅哥,但他的脸看上去感觉很舒服,与其说是斯文,还不如说有着一股学者的气息,另外,透过镜片,他的眼神很清澈,又或者说是……干净。算了吧,这世界上有哪个男人是干净的,白洛瑶撇撇嘴,有意甩掉自己的念头。

“高压88,低压60,偏低了。”温铭煦推推眼睛,收起听诊器。“有空去内科医生那里看看吧。”

这时,女医生把X光片传过来,与温铭煦一起研究着患者的病情,对于那张X光片,白洛瑶连正反都搞不清楚,她回想自己那部关于医生的小说,只是把男主角的职业设定为医生,至于医学知识嘛……她就忽略不写了。她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胃溃疡”、“胃体”的,好像很高深的样子,接着又一个病人进来,那个女医生出诊,温铭煦则自己一个人看着那几张X光片。

“姐,我好像舒服一点了。”婕云进来之后说。

“但还是要住院观察一下……你去拿药吧。”温铭煦将单子交给白洛瑶,勾了勾唇角。

婕云走出外科诊室,好奇地问白洛瑶:“你认识那个医生呀?”

“不认识。”白洛瑶淡漠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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