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转眼翻过了年。
四哥傅文的身体已撑不了太久。
未免耽搁了明瑞，也算是了结四哥一桩心事，二月初，就把年前才议好亲的女方迎进了门。
婚礼虽还算盛大隆重，并未失大家风范，却办得过于急了些。
原因是四嫂选儿媳实在过于挑剔了，作为富察家新一代的少年英杰，从明瑞十五岁开始就有许多人上门说亲，可四嫂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一挑就挑到了明瑞快二十岁，要不是四哥的身体，恐怕四嫂还能再挑个几年。
许是年龄差距太大，在尔晴印象里，四嫂是位挺好的嫂子，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作为婆母的四嫂，会那么刁。
上一世，明瑞的前三任老婆都被四嫂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赶走了，当然，尔晴知道的只有两任，之后的事是傅恒告诉她的，听说最后那个姑娘与明瑞感情甚笃，可惜因为明瑞身为伊犁将军，要驻藏一直聚少离多，本来，家属可以随去，四嫂又各种推阻，一个孝字压下来，其妻也只能留在家中侍奉婆母，再后来，明瑞战死缅甸，他夫人就跟着殉情了。
明瑞前前后后娶了四房妻室，结果愣是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是以，这次傅恒便想着给明瑞介绍个家世比富察家还好的，让四嫂有所顾虑，之后会收敛收敛脾气。
而，现今，能压他家一头的也只有宗室女了，量四嫂再泼，也不敢泼到郡主、公主头上去。
为了这人选尔晴还费了不少劲儿，毕竟傅恒终归是男人，作为小婶婶，总不能明知侄儿未来婚姻生活凄惨还放任不管吧？
何况，如果这桩媒撮合得好，也就相当于避免了其他三个女孩的悲剧。
明瑞是个好孩子，长相清俊，文武双全又聪慧过人，就是过于孝顺，说难听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妈宝，毕竟三任老婆都被赶走也不能全怪到他额娘一人头上，他的不作为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尔晴不愿害了人家女孩子，就得给明瑞找个性格强势一点的，这样加上郡主或公主的身份，也不至于受欺负。
不过，说到底，婚姻最终还是要看夫妻双方如何相处，虽然，这个时代，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尔晴既然已经管了，就会多多上心。
自从去年端午，尔晴在节宴上认识了许多贵妇，那之后也跟其中一些人来往了几次，关系还算可以，周佳氏就在其中牵了线，便是雍正帝十七弟果亲王允礼的长女亦是唯一女，名毓灵，比明瑞小两岁，之所以会那么大还未嫁，全是因为太受宠了。[1]
周佳氏母家与果亲王侧福晋孟氏母家乃是姻亲，孟氏的一个妹妹嫁给了周佳氏的叔叔，而果亲王唯一的女儿就是孟氏所生，加上果亲王另一子幼而殇，果亲王逝后还是过继的雍正帝六子弘瞻袭的爵。
如此，这一女就成了果亲王实际上唯一的子嗣，弘瞻作为承继子，自是对这个姐姐非常尊爱敬重。
毓灵继承了父母出色的长相，容貌姣好，虽然性子略微娇蛮了些，却，正合了尔晴的要求。
于是，尔晴和周佳氏一商议，决定约个时间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合了眼缘再看之后怎么样。
明瑞才名在外，郡主是听过的，羞涩地同意了，尔晴收到周佳氏手信后，就私下里找到明瑞询问他的意见。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脸从没那么红过：“小……小婶婶，我……我，这还是得看我额娘的意思吧？”
尔晴摇摇头：“当然，要征求你额娘的同意啊，可，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真的不想选个合自己心意的妻子吗？我想，四嫂也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觅得佳偶，良缘美满。”
“《礼记》有言：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韩诗外传》中言道：冠子不詈，髦子不笞。听其微谏，无令忧之。”
“曾子耘瓜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明瑞点头。
他明白小婶婶不止是在讲劝他自己择妻之事。
“孔子亦认为对于父母的不当或错误做法，子女理应加以劝谏，而不应只是一味地顺从。”
“所谓关心则乱，你额娘挑花了眼，而你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在父母为某事烦心的时候，你应该进行劝解，助其解忧，是不是？”
“小婶婶，我懂您的意思了。”
尔晴笑：“后天申正，你下了学，能否到婶婶家，然后送婶婶去花儿市逛赏逛赏？”
明瑞脸上的潮红褪去许多，再次点点头：“我都听婶婶的。”
“你不必太过紧张，也不必顾忌太多，我已与对方媒人说好，如果你们两个有一方不愿意，此事便作罢，权当没有发生，你不用担心会累及女方名声。”
“好，侄儿记住了，多谢小婶婶。”
四哥的病已然无力回天，若明瑞不赶快成长起来，还是只知道盲目地听妈妈的话，他的人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尔晴也清楚，仅凭她几句话，不可能就一下子让明瑞转变过来，还要看今后的日子他怎么表现。
亲相得很顺利，两个孩子都挺中意对方，尔晴与周佳氏又安排彼此见了几面，以增进双方了解，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至少不再是盲婚哑嫁，只等尔晴搞定她四嫂，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万万没想到，以人姑娘郡主的容貌家世，四嫂虽觉得还挺满意，但仍有不合心之处，鸡蛋里挑骨头，就是不松口，从八月初一直拖到九月底，拖得尔晴在周佳氏那里都不好意思了。
“真是闹心，四嫂……”
尔晴不好在背后说长辈闲话，只能把怨气都吞进肚子里。
“我怎么感觉我这段时间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看着自己生无可恋的模样，尔晴把脸埋到妆台上，唉声叹气。
“难为你了，尔晴。”
傅恒双手按住尔晴肩膀，看着镜子里的她头疼不已的模样，很是过意不去。
“这件事会很难办，我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倒没觉得什么，无非是要多花些口舌去两头说和，我怕的是费力还不讨好。”
尔晴本以为，亲王女儿、堂堂郡主身份足够了吧？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
不知是不是四哥妾室太多，庶子庶女一堆，加上四嫂只有明瑞一个孩子，她对这个儿子倾注的感情太多，把儿子当成唯一的寄托，控制欲太强，过度干涉到孩子的生活当中，小时候还能用一句严母来解释，可是孩子长大了，还无法抽离出来，反而变本加厉，完全不是正常母子关系。
“我现在反而担心，就算四嫂这头勉强同意了，然后，等人小两口成婚后，过不了多久，她又故态复萌，各种闹幺蛾子，那我这做媒岂不是做出孽来了？”
“如果明瑞不自己下决心改变这种状态的话，任凭四嫂对自己妻子指手画脚，横加指责，公主娘娘嫁进来都得因为受不了这份闲气而与之分道扬镳。”
“是啊……”
傅恒坐到后面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前世，他的婚姻也是个烂摊子，又接二连三地发生太多的事儿，他也实在分不出什么心力去管别人的，如今，想管了，却发现这是件非常棘手的事，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好的。
额娘年龄渐长，从很久之前开始，府里就是四嫂帮着当家，在雍正朝时，他们家也是有过一段不好过的日子的，四哥性格过于软弱，是四嫂艰难地维持着整个家族的生活，劳苦功高，加上长幼有伦，傅恒也不好明着去干预四嫂选媳。
何况，现在的四嫂做得还没有后来那么的疯狂，挑剔了些也是因为爱子心切，就算能请额娘来做主，拍板定下这门婚事，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样，尔晴，你看行不行？”
傅恒思忖着道：“我去向皇上请旨给明瑞跟德淑郡主赐婚，再安排明瑞外放出去做官，郡主跟着，让他们小夫妻能过自己的生活，就算四嫂想插手也插不到。”
“倒算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不过，由你请旨不若明瑞自己去请，让人姑娘看到他的心意，要是他连这个都做不到，就没必要娶妻，人是郡主，不是非他不可。”
尔晴补充了点。
说到底，傅恒和她只是明瑞的叔婶，管得太多，怕是会引来四嫂不满，被埋怨手伸得太长，但，明瑞要能主动，也算是他寻求独立的第一步。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
傅恒从背后圈抱住尔晴。
绕过四嫂，接下去的事儿就好办了。
明瑞到底是能在之后成长为战场上独当一面的将军的人，并非真的软弱无能、没有主见之辈，如今他有了心仪的女孩，自然不希望看到她被母亲百般为难，何况，他自己本不是样样完美的人物，非要天仙才能配。
十月中旬的时候，明瑞求得皇上下了旨，四嫂再没了反对的理由，富察府就紧锣密鼓地着手准备婚礼了，过年期间也没耽搁。
到今天，婚礼终是完美结束了。
“谢谢你，尔晴。”
没有尔晴，明瑞的婚事不会结得这么顺利，而尔晴选择掺和进来，也就相当于背负上这个责任，她那么怕麻烦，还愿意为此劳心劳力，无非是因为他。
傅恒满怀感动。
“也，对不起。”
“好端端，说对不起干什么？”
“从前我太年轻，谨慎过头了，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之间，本就枝连着藤，藤缠着蔓，只要不与之牵扯太深，偶尔相互走动走动实属平常，我却……”
尔晴打断傅恒：“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做夫妻不就是要互勉互进吗？”
朝堂上的谋乱纷争，她并不十分了解，还不知深浅地想给傅恒拉拢关系，幸没害人害己！
“此事能成，还要好生谢谢婧姝姐姐。”
婧姝是周佳氏的闺名，她原是汉军旗人，因嫁入宗室，得赐满姓。
当初，尔晴看好的原是另一个姑娘，德颖郡主，康熙帝大阿哥允褆的十三女，乾隆二年时被选入宫中养在康熙帝遗孀温惠皇贵太妃名下，因为和敬公主的原因，尔晴也见过这位郡主几面，知晓其是个性格落落大方，自信又乐观的姑娘。
只是那姑娘比明瑞大三岁，因其未婚夫婿早逝而耽搁至今，加上其父夺嫡失败爵位被削，至死后才追封的贝子，是以，如今，其家族中在朝堂上无太多得力之人。
这样的条件四嫂果然没看上，经历过后来那些事儿，尔晴十分庆幸那姑娘和明瑞没成了，不然，一个没什么依靠的郡主恐怕会被四嫂磋磨得很惨。
并非尔晴没眼力见儿，实在是条件合适又与明瑞年龄相当的郡主、乃至公主太少，好在周佳氏听闻富察家正为明瑞选妻，便主动跟尔晴搭上话。
后来，四嫂一直态度暧昧，拖着不给女方家准话，她也未曾因此迁怒尔晴，还帮忙在郡主之母果亲王侧福晋面前为明瑞说了很多好话。
只希望今后明瑞跟郡主能把日子过好，如此，方能让尔晴给周佳氏这个朋友一个交代。
“过两天，我约了姝姐姐游园，我记得你那儿有副欧阳信本的字帖，姝姐姐好习楷书，不若予我借花献佛去？”
“你拿去呗，合该给她送份厚礼的。”
傅恒揽住尔晴的腰，尔晴顺势环住他脖子：“只要你别舍不得就行！”
“我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做主就行。”
他低下头去吻尔晴。
好一阵厮磨后才分开。
尔晴道：“那是什么话？再是夫妻也得分你我，我怎能不问你一句？你可别哪天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的什么东西给送人了！”
“夫人啊……”傅恒捏捏尔晴的鼻子：“这整个府都是你在管，我要想干嘛你还能不知道？”
“归我管又不是我的一言堂，我也是要听别人意见的。”
“怎么，是李嬷嬷又给你脸色看了？”
“没，她只是替个叔叔家的侄儿跟我求娶桑雪，我让人打听了下，那人并不像是可以依靠的样子，桑雪也不愿意，我便拒了，是以，这几日，她瞧着都不太开心。”
除了贴身的几个丫头，院里头伺候傅恒和尔晴的人就是些婆子、厨娘、仆妇负责晾洗、做饭、洒扫等重活，后来安儿出生，又另加了几个服侍他，这些人都只是小角色，从不敢违逆尔晴的意思，唯有李嬷嬷资历深一些。
她奶过傅恒，又伺候过老夫人，家里人在老宅也都稍有几分脸面，尔晴少不得对她尊重点。
不同于前世李嬷嬷只是在尔晴怀孕前后一段时间照顾过她，今生相处下来，尔晴发现两人在很多地方，如管理下人、‘侍奉’夫君、养育孩子等方面的想法都不太和，林林总总也产生过好几次龃龉了，虽然最终要么是李嬷嬷退让，要么是尔晴略作妥协，不至于发展成大的矛盾。
但，李嬷嬷到底是下属，尔晴不希望自己在治理家务的时候，总有人跟她唱反调。
“你是什么想法？她虽做过我奶母，可也无需太过顾忌。”
“下个月正好是李嬷嬷五十生辰，我们为她做个小寿，禀报过额娘后，每月另外再发些钱，放她回去养老，她儿媳不是刚刚给她生了个孙子么，她也能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这个时候官员因病或年老体衰等缘故致仕后是有养老钱领的，尔晴便参考着现代的把这个制度修改了下引进入府，根据下人们的工龄、级别以及平时在工作中的表现，待他们干不了活退休后，每年还可以领取一定的月俸，按原本的月钱减半或百分之六、七十给，不多，但也算是项福利。
大多数普通人思想还是比较简单实在的，这一点小利换他们服务更上心认真，对尔晴来说，好处多多。
傅恒点点头，并不太在意这件事。
他对李嬷嬷有着应有的尊敬，但，要说情谊多深，不至于，小时候奶过他的不止李嬷嬷，还有另两个是从奶子府里雇来的，不过，这俩自傅恒断奶后便回自己家了，属于短期工，与傅恒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尔晴也只是说一声，让傅恒知道这事儿就行。
她的手慢慢滑到傅恒胸前，纤纤玉指在上面轻轻圈划，什么意思一目了然。
此情此景，春宵时刻，岂能辜负？
傅恒抱起尔晴向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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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实上，果亲王的女儿早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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