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冬至前几天，尔晴将她名下庄子、铺子里的掌柜、管事都叫到跟前来对账。
当初，出嫁时，因尔晴嫁的是赫赫有名的沙济富察氏，又因这桩婚姻而全族抬了旗，所以她玛法为她准备的嫁妆可谓是花了大手笔，除了常规的衣服、首饰、家具等物，还陪嫁了数十名奴仆，这些并不算什么，但凡稍富贵点的人家女儿出嫁都有。
尔晴嫁妆之丰，丰在不动产多，光在田宅上，来保就毫不吝啬地分给了尔晴八顷田、四处宅邸，要知道，一般家族中的男性子孙大多都分不到这么多。
而，田宅虽多，但租谷、租金都不高，属于能保人吃喝不愁，但无法令人大富大贵，能赚钱的还是那几间商铺，尔晴并不擅长做生意，所以，她干脆放手让底下人去干了，只在每个月月末的那三天，将人招来对账，然后每三月缴回利，半年查次实，每本账都备两份，一份在家里的账房先生那儿，另一份放在掌柜、管事们自己手里。
每月对账之时，由账房先生将各个店铺、田宅的分账誊抄一份留底，最后汇总到尔晴手里的总账上，这样一来，想要做假账，就很难做得起来了，除非有人能将假账全都做平在一个月里。
但，一般卖某个种类东西的铺子每个月的流水、利润其实是有一定规律的，不会相差太大，一旦作假很容易看出来不说，还会惹上官司，这不是什么小罪名，何况尔晴一向出手大方，不止平常，过年过节给那些掌柜、管事的赏银和分红都不少，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去冒险做这种贪小失大之事。
去山西的那两年，尔晴将铺、田的账目都托付给了她大嫂，这不算坏了规矩，因为女子出嫁后，其所陪的嫁妆并非就一定随女子嫁到夫家，变成夫家的私有财产了。[1]
衣服首饰便罢，毕竟两家都有头有脸，这点东西卖不了几个钱，但，店铺、田宅所得却非小数目，不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就好比尔晴出嫁时，富察氏与喜塔腊氏两族在族老的见证下就已立下约定，她的嫁妆中，田和宅的出租、卖谷收益女家不予过问，但不准男家私当私卖，倘使有此行为，女家则会将田、宅收回。
至于那五间铺面，则所有权仍属于女家，经营权、收益权归男家，若女方逝后，未留下子嗣，男家需将铺子归还，如有子嗣，则收益按比例留存为子嗣嫁娶之用，其后亦按此比例分于女方子嗣。
虽说富察府乃名门望族，又富甲京师，大概率不会贪图尔晴的那一点东西，可，有句老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立下字据也好避免以后起纠纷闹得不好看。
所以，现在，尔晴的所有嫁妆都成了她自己的私库，她自然要上十二分的心去管理。
正好，这个月倒数第二天是冬至节，尔晴就把人提前喊来对账了，以便在节前论功行赏，让底下人过个好节。
从大婚后开始算起，至今，差一个月就三年了，三年来，那八顷田共收粮三千六百余石，尔晴与佃农们签的是正租，四六分，尔晴四，佃农六，折银后，忽略零头，共收一千七百两。
因那四处宅邸都是和田买在一块，五间铺子亦离得不远，又因当初那些陪嫁人员中的六户人家都被尔晴安排到了田庄上管事，尔晴就未将其出租，全部作为他们和铺子里掌柜、伙计以及聘请的其他长工的住处，当然主屋是未住人的，那是留给尔晴偶尔去视察时住的。
加上五间铺子三年来的净利润，目前账上一共有二万三千三百余两，上次尔晴大嫂一下子给了三千两的银票，此项属于额外收益，这些钱除去日常以及后来尔晴带到山西用掉的，还剩一万两千余两。
总的来说，没花多少，这是因为大部分支出都是用傅恒的俸禄付的，傅恒身兼数职，除禄米外，每年的正俸、恩俸加饭银以及杂七杂八的补助，有将近两万两。[2]
而傅恒成婚后亦分有宅田铺子，如今也都是尔晴在管，但由于他是最小的儿子，又还没完全单出来过，所以他这方面的身家反而没有尔晴多。
当然，两者加起来供一大家子包括下人的用度是绰绰有余了，只是，傅恒还要时常孝敬他额娘些银两，若是哪家叔伯兄弟有难处自然也得帮一帮，还有其他很多非常规的消费，七七八八下来，每年只还能剩下三、四千两的样子。
不管怎样，便只靠傅恒的俸禄，尔晴的生活还是能过得非常滋润的，她的钱就被尔晴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了，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居安思危，积谷防饥是不能不做的。
下午的时候，傅恒散值回来，就看到尔晴仍坐在桌前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好累啊，要是有计算器就好了！”
尔晴揉了揉脖子，活动几下手指后，才低下头继续算账。
虽说，好像是有那种算盘用得熟练的人算起数来比计算器还要快上两三倍，但尔晴还做不到那种程度。
傅恒边脱外套边好奇地问：“计算器？”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至桌旁，附身凑到尔晴脸边上，看向她，思索着又问：“是像算盘一类的东西吗？我去看看找人能不能造得出来？”
“别想了，以现在的技术，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以她脑子里的知识，是不足以指导别人做出来的。
尔晴仰过头去跟傅恒说话，不期然唇就碰到了傅恒脸的什么地方，她一愣，正要往后退，傅恒的唇就寻过来，吻上尔晴的，手也扣住她脑袋，不让她有地方躲。
“唔……”
她刚张开点口，那条蓄谋已久的舌就立即伸了进来，缠着尔晴的舌，追逐卷吮，尔晴激烈地锤打面前的人，那人却搂住她，吻得更深入。
“富察傅恒，你放…放开我！”
趁他唇微微离开换气的间隙，尔晴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傅恒感知到她真的生气了，终是捞回理智，连忙放开了尔晴。
“抱歉。”他紧紧盯着尔晴被吻得鲜红湿润的唇，咽了下口水，舌头不自觉伸出来舔了舔，声音发涩道：“我没把持住，下次不会了。”
“你起开！”
尔晴拧眉睨着傅恒，气不知道往哪儿发。
谦道得倒快，话不过脑，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傅恒朝尔晴露出个讨好的笑，微抬起下巴，深亮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尔晴的眼睛，薄唇紧抿，似乎真的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知道，即使我再想要做什么，为了康儿，我也要一直忍着，”他半跪在尔晴椅子旁，牵起尔晴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起来，面上无比诚恳：“我更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行……”
“你知道就好！”
这种话傅恒可以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地直接说出口，尔晴可做不到就这么大喇喇地听他说下去，她想要抽出手，没抽出来，傅恒就那么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
直到尔晴忍不住要发火前，傅恒才放开她，站起来，极为正经地翻开桌案上的账册：“算累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马上就好了。”
其实大部分数字账房先生都核算过了，尔晴只需要对一下每项支出的总和便可，不过因为很多东西太杂太细，加上那些中文大写数字在纸上密密麻麻的，看久了，真的很容易眼花，让人头疼。
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尔晴放下笔，像是要做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儿似的，语气十分郑重：“我决定了，要把阿拉伯数字推广出去。”
“阿拉伯数字？”
傅恒再次凑了过来。
尔晴戒备地看着他，傅恒扬起个无辜的笑冲尔晴眨眨眼睛，尔晴瞪了他一下才收回目光，拿来张草纸，写下0、1、2、3……8、9十个数字，又在每个数字下面写出对应的大写的字。
“哦，这些叫什么阿拉伯数字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傅恒仔细回想着，却想不起来。
“你见过？”
尔晴惊讶地问。
“很眼熟，但不记得在哪儿看到的了。”
难道阿拉伯数字已经被传教士们带到中国了？可，没见过什么人用啊？就连那些钟表上，刻得也大多都是罗马数字，没比中文小写数字简便多少。[3]
傅恒看着尔晴写在纸上的东西，非常感兴趣：“那用这个阿拉伯数字，十一要怎么写？一百一呢？”
尔晴依次写下11、101。
“我大约有点明白了，若是用这样的数字记账倒确实挺方便的。”
“可惜，现在并非所有单位换算都是十进制的，否则就更简单了。”
尔晴之前就想过用阿拉伯数字来记账，但就她看得懂，有什么用？她也想过教教账房先生、掌柜、管事那些人，但因为觉得太麻烦，尔晴就没提起那个精神去教。
如今看来，若是一直用大写数字记账，日积月累下来，好像更麻烦的样子，尔晴想还是应该等什么时候抽出几天时间，先教会府里的三个账房先生，让他们以后誊抄账目时直接换成阿拉伯数字，反正，这又不是多难的东西，那样，她以后查账不就会方便很多？
这么一想，尔晴又在考虑要不要准备粉笔、黑板这些东西了。
傅恒看着陷入沉思的尔晴笑了笑，还真是一做起事来就认真到顾不了旁的人旁的事了，他贪恋地看着这样的尔晴，看了会儿，才出声道：“不急，算了那么久账，你不饿么？先传膳吧？元生呢？”
尔晴回神：“元生在里屋，由杜鹃她们陪着玩。”
很快就到冬至了。
因为皇后有孕，不宜操劳，内宫过节有关事项都交由娴贵妃来承办，尔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进一趟宫才能放心。
“我之前跟你说要小心娴贵妃，你可曾注意到她有什么动作？”
见过皇后之后，尔晴找到魏璎珞，开门见山地问。
魏璎珞摇头，然后问：“你为什么会怀疑娴贵妃？”
她还记得，那次她被皇后贬去辛者库，因为得知娘娘跌下高台的事，十分担心却又不能去看一看，加之做活做得太累，昏倒在娴贵妃的仪仗前，是娴贵妃救了她一命。
若说娴贵妃会对高贵妃出手，魏璎珞不奇怪，但她却难以相信娴贵妃会害皇后。
“人是有多面性的，她会救你不代表不会对皇后不利，后宫的女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彼此的敌人。”
尔晴避重就轻，毕竟她不可能跟魏璎珞说是因为她和傅恒是重生的人才会得知这些的。
后宫的女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彼此的敌人？
魏璎珞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沉默下来。
尔晴也因为在思考到底是娴贵妃真的不准备在其准备的节宴上做手脚以免连累自己，还是她隐藏得太深，魏璎珞发现不了，而一时没再说话。
两人本就是因为皇后才暂时联合到一起，没有了皇后这个由头，就没其他话题可聊了，尔晴想了想，说：“我可以附赠你一个消息，和亲王弘昼对娴贵妃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愫。”
“怎么可能？”魏璎珞十分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这后宫待了将近六年可不是白待的。”
这不是假话，尔晴曾经也交好过一些人，如今那些人被分散在各宫各处做活，虽说都算不得过命的交情，但，只要在不牵连到对方的前提下，让她们透露点什么，对方还是愿意的。
当然，弘昼爱慕娴贵妃这件事不是那些人告诉尔晴的，尔晴只是用这个借口来搪塞魏璎珞。
“总之，纯妃、娴贵妃都得防，你别大意失荆州就是了。”
留下这句干巴巴的叮嘱，尔晴就准备回去了。
走在院子里，看到正在浇花的王小春时，尔晴停了下来，忽然有了个念头。
“王小春？”
她含笑着喊。
“夫人？”王小春打了个千儿，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奴才给夫人请安。”
恭敬中透了些拘谨和疏离。
尔晴略觉奇怪，但还是不露声色道：“上次有件事忘跟你说了，你的家人已被我安排妥当，如今已盘了家店做买卖，你不用太记挂他们。”
太监不像宫女有每三月有一天探亲日，只能通过某些私底下的门路给家人送信或给家里捎些东西，这自然是要给钱的，要给的钱还不少，一次三至七两不等，毕竟太监私寄家信乃是宫中禁令，那些人铺就这样一条门路要花费不少财力物力来打通人脉关系，自然得尽快从这些太监身上赚回来。[4]
然而，如王小春之前那样最下等的无品级的太监，除禄米外，每月月俸是二两六百钱，若遇到节日、帝后妃嫔寿辰，有时还会有三四两的赏银，只是，这些钱真正到他们手上的，能分到二三两就不错了。
况且，虽然太监们在宫中，一般用不到什么钱，但，也不可能一分不花，所以，他们必须要存很久才能存到多余的钱去用得起这项服务，也因此，这些人进宫以后都要隔很长时间才能与亲朋联系一次。
王小春的家人都是能吃苦的，靠着他往家里寄的一些银两以及他大哥在外打工挣的钱，其母带着三弟边照顾最小的妹妹边支了个小棚子卖馄饨，过得清苦是清苦了点，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和前世一样，尔晴借给他家几百两银子买下间铺面继续卖馄饨，也免了他们日晒雨淋之苦，店名仍叫偃月小记，不过不在贤良寺旁边了，而在西城草厂胡同那儿。
“夫人，您为……为何会对奴才这么好？”
王小春心中不自觉地激荡着，又不能不按捺住。
尔晴笑得意味深长。
她可不是个施恩不图报之人，王小春特殊的才能不该浪费，虽然，光他一个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若能与她曾经或多或少帮过的人结合起来就不同了，前世的尔晴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愿意吗？”
王小春点头。
他当然愿意，这样他就不是对夫人无用之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夫人‘身边’，那人再没理由指手画脚。
“好，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尔晴脸上的笑变得亲切起来。
这一幕落在正巧来长春宫送东西的海兰察眼中，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由对傅恒那日如临大敌的样子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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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于尔晴嫁妆、傅恒俸禄有参考，有私设
[3]阿拉伯数字大概是明末传到中国，但使用要到清末
[4]将前文宫女每月一次探亲改为每三月一次，不影响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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