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明玉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忠勇公府的大门，心中无限感慨，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情怯，甚至想让人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怎么了，不进去吗？”
海兰察的声音打断了明玉的犹豫不定，看了看面前来相迎的下人，她知道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卢进让人带马夫把马车驾到后院的马厩里，然后引着海兰察、明玉俩人和随行的小丫鬟一路走过好几道门到了西跨院的大花厅里。
“请大人和夫人在此稍作片刻，我家爷刚刚和小少爷在演武场操练，恐有不洁轻慢了二位，梳洗一番后便过来。”
海兰察表示理解：“让我等没关系，等再长时间也无妨，只要能见到人就行。”
他之所以讲这话是因为，前些日子，每回他想来看望傅恒，忠勇公府门前都围了一大群人，全被傅恒用‘卧病在床，不便见客’八个大字给打发走了，海兰察也就不好意思冒然打扰。
这一番随便又不正经的话惹得明玉侧目睨了海兰察一眼，这人怎么到哪儿都这个样？在家便算了，来别人家做客言行也这么轻浮，未免有点太不像话。
不过，府里的下人们对此倒见怪不怪，他们知道这位海大人与他们家老爷关系走得很近，时常会来府上串串门，对海兰察已经很熟悉了，卢进没有接这话，笑了笑退下去吩咐丫鬟小厮们端来茶水糕点。
那厢，傅恒拾掇好自己就往这边走，福康安并未跟着，刚才对他的武功进度才检练了一部分，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因为什么事就半途而止，虽然傅恒不能亲自监督了，但还有其他师傅看着。
对福康安来说，只要不是他阿玛，其他人都好办，傅恒假装没看到福康安偷偷松口气的模样，不得不说，喜塔腊尔晴，康儿这个样子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对于明玉为何而来，傅恒大概能猜到一点，想到当初那个太监王小春告诉他的事，傅恒觉得还是不要让福康安和明玉有过多的接触为好。
正兀自乱想着，就到了，一进门，海兰察就以他独特的方式关心了一下傅恒，他早早地躲在门后，在傅恒快要走进来的时候，猛地扑出来一个擒拿手……然后他就被傅恒给反擒拿了。
“你无不无聊啊，海兰察！”傅恒无语地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病得多厉害呢，看来已经大好，皇上给你两个月假可给太多了。”
明玉看着她夫君耍宝，刚刚还在责备海兰察有失礼数的她，此刻却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和海兰察一番插科打诨后，当然大多数时候插科的是海兰察，打诨的也是海兰察，傅恒把目光投向了明玉。
这种疑问中带着探究的眼神，明玉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到过。
便是魏璎珞。
那时明玉刚刚被诊出有喜，魏璎珞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是为明玉开心，但随即，魏璎珞就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明玉嫁给海兰察几年都没怀上，魏璎珞便让叶天士给明玉看了一下，叶天士给明玉诊过脉后眉头深锁，告诉明玉，因为她身体的原因，这辈子恐怕很难有机会做母亲了。
原来，当初，明玉在无意中得知纯妃也有份害皇后娘娘和小阿哥，却被纯妃给察觉到了，为了探查明玉到底有没有发现是她害的永琮，她和玉壶利诱不成，便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虐待明玉。
那些扎进明玉身体里的针都被叶天士用磁石给取了出来，虽然花费的时间有点多，但这个伤还是能恢复的，可她们一桶一桶地往明玉身上浇冰水，明知明玉在信期，大雨天还故意罚她跪在外面淋雨……这些恶毒的行径，无不给明玉的身和心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明玉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倘若她真的不能有孩子，那她还算什么女人？又怎么对得起海兰察？
对此，叶天士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最擅长的并不是妇科，只能安慰明玉慢慢来，让她各种法子都尝试尝试，也许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
既是奇迹，又怎会轻易等到？几年来，明玉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在她已经心灰意冷，就快绝望的时候……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喜塔腊尔晴当初献给皇后娘娘的那个方子上？”
“是。”
果然不愧是魏璎珞，一下子就猜到了，明玉点点头，当时，她甚至都准备松口答应海兰察额娘给海兰察纳几个妾了。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明玉心中苦闷无处发泄，便去了长春仙馆皇后生前住处凭吊，回忆起昔年的人和事。
“你知道，以我的家世，当初为何能在一众有背景有经验的宫女们中脱颖而出进到长春宫吗？”
明玉这么问，魏璎珞哪还能不懂她的意思，一定是和喜塔腊尔晴有关了。
“尔晴不过大我几个月，可我入宫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大院里待了三年多了，因为尔晴从二等宫女升为一等宫女，长春宫里就有了额缺，我便有幸和其他十多个宫女被嬷嬷带去长春宫供娘娘挑选。”
“那个时候，尔晴也不过才进长春宫不到一年而已，却已经颇受娘娘看重，因为二阿哥的事娘娘心情不是很好，哪有心情挑什么宫女？是尔晴说我笑起来挺喜庆的，娘娘才注意到我，于是就选了我。”
“是吗？”
魏璎珞无声地嗤笑着，明玉真够单纯的，依她看来，更有可能是，喜塔腊尔晴故意暗示皇后娘娘选了一个对她最没有威胁的人罢了。
“你也知道，我这么粗心大意的人，肯定会犯很多错，若不是她替我说好话，帮了我也教了我许多，就算娘娘心善不会把我赶出长春宫，我也不可能当得上长春宫的大宫女。”
“后来，你进了长春宫，我嫉妒你受娘娘喜欢，经常欺负你，也是她劝我不要跟你对着干，可能，确实她一直都是心机深沉之人，但，最初她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管是对皇后娘娘还是对我、珍珠、琥珀她们都不错。”
“或许，后来，她是对不起皇后娘娘，可其实我也挺对不起她的。”明玉抹去眼角的泪痕，自嘲地笑了：“她嫁出宫去以后，我觉得她变了，变得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就慢慢疏远了她。”
“她一向与你不和，可我却跟你越走越近，对她来说，这也算是背叛吧？”
听明玉居然这么说，魏璎珞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这还能怪她不成？
“我可没有要跟她抢什么东西，是她自己小心眼儿。”
反而是喜塔腊尔晴不知使了什么计让傅恒答应娶她，虽然魏璎珞明白她和傅恒没能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和喜塔腊尔晴无关，但，便只因为这个，不是更应该是她魏璎珞讨厌她吗？
现在，倒反过来了，魏璎珞盯着明玉的脸，忽然觉得，这世间的人和事儿可真是奇怪，好像一个人死了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坏事就能一笔勾销了一样？
明玉听出了魏璎珞话里的醋酸味，便讨好地环上她的胳膊，解释道：“是，这当然跟你没关系，只是后来我渐渐看开了，她却没有。”
因为什么没有，明玉没说，尔晴和璎珞本就面和心不和，璎珞确实什么都没做，可正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轻易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器重，得到了傅恒的爱，所以才更让她们这些人羡慕妒忌。
尔晴从来都是个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丈夫眼里心里都是别人？
“就算这样，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是那个方子害了皇后娘娘，你为何还要选择用它？子嗣就这么重要？娘娘如此，你也如此？”
魏璎珞不想明玉也跟皇后娘娘一样，可老天爷真的很会开玩笑，又一次在事情发生之后，才让她知晓，除了发出如此无用的诘问，她还能做什么呢？
明玉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是的，璎珞，你错了，从前我也不懂娘娘为什么要那么做，可现在我懂了。”
“为什么？”
魏璎珞问，她的眼眶红红的，有些湿润，大大的眸子里闪着茫然的光。
“当初，尔晴跟我说的时候，我没信她，直到我和娘娘面临相同的处境，我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话？”
“打从我和海兰察成亲开始，他额娘就一直盯着我的肚子在，最初只是带着祝愿的期待，后来是隐隐的失望，再后来是隐隐的责备，最后直接明目张胆地冷嘲热讽了，什么难听骂什么。”
“但我又能怎么办？她是海兰察的额娘，若是我对她不敬，只会令海兰察为难，我尚且如此，娘娘乃是一国之母，中宫无子，她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魏璎珞依然不明白，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子嗣吗？
“尔晴说，娘娘羡慕你的自由洒脱，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不会被世俗所束缚，可娘娘只能是娘娘，她要真能放得下责任，就不是娘娘了。”
实际上，尔晴当时说的是，富察容音要是真能放得下责任，她就不是富察容音了！
明玉到现在也不敢像尔晴那样大逆不道，当初的她更是被震惊到了，只愣愣地听着尔晴继续说道：“叶御医确实医术高超，可他到底是男人，只会从大夫的角度考虑问题，却不会从女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明玉半信半疑，但她阻止不了皇后自己的决定，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直到皇后差点难产而死，她再也忍不住，去质问尔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尔晴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的愤慨和气怒，不带任何情绪地回道：“明玉，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解释你都会觉得是借口，可是，你应该清楚，我与皇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完全没有理由去害她……不过，算了，其实你们怎么想，与我无关。”
那时的明玉还不理解尔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才慢慢回味过来，她那一问耗尽了她和尔晴之间最后一点情谊。
深深地长叹一声，明玉又不禁想，或许，自她选择和璎珞交好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料到她会和尔晴越走越远。
只不过，现在才来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明玉继续道：“我想，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和娘娘同病相怜，所以才更能懂得娘娘的心思，娘娘也确实与她惺惺相惜起来，那段时间娘娘的脸上也多了很多笑容，如果不是七阿哥……”
魏璎珞若有所思地接口道：“是啊，如果不是七阿哥被奸人所害，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吧？”
明玉看着魏璎珞低着头的样子，不自禁就想到了尔晴，虽然这两人的样貌一点都不像，但，两人性格之中，其实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她们都很倔强。
璎珞的倔强更多的只是倔强，她心性坚定，不会轻易屈服，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也不会轻易放弃，却还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尔晴的倔强则更多的是骄傲和偏执，她也很识时务，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隐忍，她不会轻易去做决定，可，一旦她做出了什么决定，大概只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样的两个人，就像是磁石的两头一样，越靠近就越会相互排斥，不仅仅是因为傅恒。
明玉也把目光投向傅恒，傅恒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疑问和探寻，可相教于魏璎珞只是疑问和探寻，他的，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在这样的目光下，明玉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提出那个无理的请求。
海兰察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替她开了口：“之前那次喝酒就想跟你说，可惜我忘了，后来你又一直很忙。”
明玉和傅恒之间略显奇怪的气氛，令海兰察也不自觉有些紧张：“所以今天，我和明玉特地上门……”他咽了咽口水：“是因为明玉想拜祭一下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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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好像说明玉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可还是年龄问题，所以文中做了修改。
其次，我想说，友情也是会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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