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蝼蚁

怀玉道长牵着花无谢的手来到石桌旁，将左手边的尊位让给花无谢坐，花无谢大惊：“师尊，这如何使得？”

怀玉道长说：“花神大人，我怀玉只是半仙，哪敢与天界上仙平起平坐？还请花神大人上坐。”

花无谢道：“师尊，我对天上之事毫无记忆，亦不知什么花神不花神的，如今在人间，我是，也只是您的孙辈，要论尊卑，怎么也该按人间论。”

怀玉道长哈哈大笑：“无谢如此说，师尊可就承让了。”说完还真的果断坐下了，捋了捋三尺长的胡须，舒坦的叹了一口气，一点都没了方才的客气。

道家之人素来洒脱，怀玉道长若没这般洒脱的心，恐怕也未必能修到半仙之体。花无谢笑着打开食盒，给师尊倒了一杯茶，敬上一小碟绿茶果子。

怀玉道长喝了一口茶，将绿茶果子推给花无谢：“还别说嘿，自从得知得了半仙之体，还真的再无饥寒之感了，无谢你这几日没好好进食吧？瞧着就瘦了，绿茶果子你先吃着，吃完咱爷俩好好说话。”

花无谢瞧见点心，还真的饿了，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一会儿就将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极了小松鼠，一不小心，还噎着了。

怀玉道长给花无谢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慢点儿慢点儿，傅红雪那小子没上来，谁和你抢喲！”

花无谢噎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咽下点心，哭丧着脸道：“师尊你已是半仙之体了，徒孙反是肉体凡胎，连吃点心都吃不痛快！”

“哈哈哈哈，你呀，也不知在天上怎地就想不开，非要思凡下届，到人间受罪，怪得谁哟！”怀玉道长挪揄道。

花无谢翻着白眼道：“人间有什么不好？人间有情，天上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哼！”

怀玉道长定定看了花无谢一眼，叹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老道行走人世间，摆脱不开的，便是这一个情字......年轻时候就不说了，就说如今，我怀玉有你和红雪两个乖徒孙儿，就和自己亲孙子一样，总有许多牵挂......这世间亲情的滋味，还当真是难舍的......”

怀玉道长捋着长须叹息一阵，忽然又说：“不对啊，上天若是无情，怎地天帝天后对花神大人你这般宠溺？不对......不对......不是这番道理。”

怀玉道长陷入沉思：“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法......道法......”

“道法？道在蝼蚁，道在稊稗，道在瓦甓，道在屎溺......这不是庄周说的？”

花无谢不以为意的喝下茶水，刚要放下杯子，看到石桌上一只小小的蚂蚁正爬在原本放杯子的位置。为了不让杯子压死蚂蚁，他将杯子放远了些。瞧着蚂蚁有趣，他又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点心，揪下一小块碎屑，放在蚂蚁面前。

小蚂蚁触角在点心碎屑上碰了碰，似乎发现什么新大陆般，小蚂蚁兴奋的往回赶。

怀玉道长瞧着小蚂蚁，忽然击掌大笑：“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无谢，并非天地无情啊，天神之有情，人间亦有情，只是天神不会多管人间之事，就如人不会多管蝼蚁之事。人不会对蝼蚁的爱恨情仇有什么在意，甚至不会在意蝼蚁死活，那天神为何会在意人类死活......”

花无谢琢磨了一下，道：“师尊是说，不同维度？”

怀玉道长点点头：“果然，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间兴衰更替，于天神而言，不过如蝼蚁之于人类，人类何曾在乎过蝼蚁的兴衰？”

花无谢苦笑：“果然如此，人世间多少拜神求愿的，岂非白求？”

怀玉道长叹息道：“不然呢？所谓道法自然，人类兴衰，蝼蚁兴衰，只遵循自然之规，求神何用？除非......除非......”

花无谢问：“除非什么？”

怀玉道长促狭道：“除非像花神大人您这样的，没事儿跑到凡间来，体会什么蝼蚁的爱恨情仇，哈哈哈哈！”

花无谢摇头道：“话不是这般说，人类还是可以通过自身修行登仙界的，蝼蚁可不行。”

怀玉道长道：“你怎知？有狐妖树妖，自然有蝼蚁妖。这就是天界说的众生平等罢？”

花无谢笑了：“师尊说得是，您既然这么说了，无谢想求师尊，您能否带着齐衡一起修行？让他也成仙呗？！”

怀玉道长瞪了花无谢一眼，道：“你小子不是不知道，修仙也得有机缘，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是修行受不了.......普罗大众，在意的无非是功名利禄，齐衡出身贵族，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眼前，还有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花无谢沉默了。怀玉道长说得不错，既然灵魂锁在肉身皮囊之中，眼界和思维多数就会被这副肉身影响。

大多数的人，包括他花无谢自己——在没有天界记忆的情况下，他们所想的，和凡人一样。从小处说，无非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再往大了，亦不过是所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天地本无心，为天地立心？狂妄了！

为万世开太平？前五千年后五千年，这地球上真有太平？哪怕短短几十年的太平就已是奢侈。立此心愿，同样是狂妄了！

或许就只有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或许可以？不见得吧......往圣绝学是什么？儒！儒学行了千年，结果是越来越好吗？程朱怎么出来的？女性裹脚怎么出来的？贞洁牌坊越立越多？

他将未来科技搬到古代，真的可以救古人？

或许，只是救了他所关心的那么一地之人，一族之人，可其他人呢？是活得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花无谢叹了一口气，他都参悟不了的事，又如何让齐衡去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