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转学生（一）

周一的早上有点凉，前一夜刚刚下过雨，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柏油马路和人行道的路面上还是潮湿着的，积水里映出灰色的天空和闲散的云。

塩月伊織走进校园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荻野千寻不同，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高中生——既没有学生会副会长的头衔，相貌也远没有千寻那么惊艳可人。塩月伊織属于那种耐看讨喜的长相，虽然并不出众但是看得久了会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脸颊上还会浮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除了千寻的身份变得不同了之外，学校里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走进江川私立中学的大门的时候，她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千寻以塩月伊織的身份来到人类世界以来，白龙就一直杳无音讯。时间不等人，塩月伊織手腕上戴着的沙漏一刻不停地流着沙，然而她虽然焦急却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回到那个不是家的家之后，山田警员曾来拜访过她一两次，警署的人公事公办地向她问了些必要的问题，每次他们都逗留不了多久就匆匆离开了。叫山田一太的警员确实是个好人，他每次来都会问候塩月伊織并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千寻一直在尽力扮演着塩月伊織的角色，她明白在自己熟悉的人类世界她必须要遵守人类世界的规矩——协助警署办案，作为中学生要按时去上学，这些都是这些规矩的例子。她的“家”在荻野家的旁边，那是一栋白色的小房子，第一次走进那里千寻就觉得这间屋子冷清得可怕——虽然屋子里不乏陈设，但仅仅是闻一闻空气中的味道就能够知道，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屋子里没什么人气，只有老旧的钟摆持续地发出孤独又僵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铁锈的味道——不知道那种气味是从哪里来的——很多空房子里都有这样的味道。

白色小房子的客厅正中摆有一架钢琴。钢琴上孤零零地只放了一张家庭合照。照片正中微笑着的女孩子正是塩月伊織——千寻看着那张脸觉得陌生——看起来塩月伊織是个温顺的女孩，她长得像极了站在她身旁搂着她肩膀的塩月美智女士。千寻了解到塩月伊織的父母塩月孝三和塩月美智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她呆呆地望着照片上那两个陌生人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屋子里的仏坛看上去已经空了很久了，千寻独自一人站在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连结的塩月夫妇的遗像前竟然莫名地感到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将仏坛前的遗像轻轻地擦拭干净——因为许久无人问津仏坛上满是灰尘——这个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不管是塩月伊織还是和她有关的家人的故事也许都只是这个世界中的某种必要的设定。可即使是这样，千寻在看到和蔼微笑着的塩月孝三和塩月美智搂着女儿的肩膀拍下的合照时心里还是触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变成了塩月伊織？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见到了深深爱着荻野千寻的她自己的父母？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熟悉而陌生、未知的因素饱含着危险令她充满着不安？她不敢说自己究竟是受何种力量的牵引，渐渐地，她开始觉得自己和“塩月伊織”之间建立起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的联系。

千寻将塩月家的仏坛清扫干净之后为塩月夫妇上了炷香，不知为何，这么做了之后她一下子觉得这座陌生的白色小房子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家”的感觉，它好像变得没那么冷清了。

荻野悠子和荻野明夫也造访了塩月家几回。他们给塩月伊織带来了咖喱和甜点。荻野悠子做的咖喱算不上好吃，但确实是千寻最熟悉的家的味道。虽然现在她有着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回家去，但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就住在隔壁也让她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千寻从荻野悠子口中得知，“荻野千寻”已经醒来了，一天前她已经从病院出院回到了家中。

“荻野同学她还好吗？”千寻关切地问道，“什么时候能回学校去呢？”

“谢谢伊織酱的关心。千寻下周就可以正常回到学校去上学了——医生说她没什么事儿，这几天也的确是渐渐地恢复了精神。”荻野悠子语气轻快地道——不难看出她终于放下了心来，从之前女儿失踪的消息带来的惊恐中渐渐缓解了精神。

千寻看在眼里也感觉放心了不少，她回答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荻野同学没事了就好。”

“塩月同学，山田警官有再来找过你吗？”不常开口的荻野明夫问伊織道。

“山田先生他们来过了——他们问了些问题，说是例行公事的——可惜我和荻野同学跟学校里其他人走失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可能也不能够为山田警官他们提供什么价值的信息……”千寻说着低下了头。虽然对山田他们感到抱歉，但和神隐有关的事情是她无论如何都根本无法解释得清楚的。所以在警察面前她选择避重就轻，声称自己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所幸警署的人也没有追问，调查的事情在进行了几个回合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至少他们没再来找过塩月伊織。

千寻来到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人类世界已经四天了。这四天中她对于该如何找到白龙没有一丝一毫的思路或突破口。眼下她唯一的指望就只落在了和自己一同来到人类世界的“荻野千寻”身上。

荻野千寻成了塩月伊織，那么“荻野千寻”会是谁？她也只是这个世界里一个必要的“设定”吗？还是说……

千寻明白，塩月伊織和白龙没有什么联系，但是荻野千寻有。所以或许“荻野千寻”就是自己找到白龙的唯一的线索——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赌一把。

塩月伊織走进了自己原来的班级——也是荻野千寻的班级——塩月伊織的周围全都是昔日里千寻最熟悉不过的面孔。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地关心了她几句——毕竟塩月伊織和荻野千寻失踪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在校园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伊織酱，你还好吧？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就是啊，伊織酱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还有千寻——她还没来——我刚听班导老师说她今天会来的。”

“千寻听说是刚出院呢。”

“欸？她不要紧吧？塩月同学知道些什么情况吗？”

“千寻酱应该已经没事了吧，都说了要来学校了……”

“也对，总之两人都没事真是万幸呢。”

……

就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荻野千寻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边那个正站在门外冲大家笑着打招呼的女孩。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一头栗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脸上也已经恢复了红润的血色。她亲切地对大家微笑着，同学们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不约而同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将讲台前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荻野千寻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会长——和千寻之前熟悉的情况有所不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提起“森川彻”这个名字——江川私立中学只有学生会会长荻野千寻。她是个受欢迎的女孩儿，不仅人长的漂亮还成绩优秀，待人亲切温柔，几乎是年级里所有男生憧憬的对象——女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整个江川私立中学没有人不愿意和荻野千寻成为朋友。

先前围在塩月伊織身边的同学也都挤到教室的前面去同“荻野千寻”说话，真正的千寻被晾在一旁。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知道班里的同学这么关心自己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塩月伊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着心事，荻野千寻穿过人群走进了教室里。她在塩月伊織的身边停下了脚步，招呼她道：“塩月同学，你还好吗？”

塩月伊織闻声抬起了头，然而在与“荻野千寻”对视的瞬间她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说不上哪里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千寻看着眼前的另一个自己，竟然嗅到了某种隐隐的危险的气息。“自己”的那双栗色的眸子里此刻正藏匿着某种挑衅的意味。塩月伊織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瓣。她是谁？眼前这个像极了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女孩让真正的千寻不由得不寒而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