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宿命之夜·序曲（四）

“钱？！”汤婆婆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这么不待见我啊妹妹，”纸鸟在快要靠近地面的时候一下子变回了钱婆婆原本的老太太的模样，“我明明好心地去帮你把宝宝接回来了——不是说今天要欢迎宝宝回家的吗？”

“切，多管闲事……”汤婆婆虽嘴上不饶人，眼神却是在看到纸船里的小胖老鼠时变得柔和了起来。

“婆婆，我回来了！”坊宝宝倒是并不太在意大人们的争执与拌嘴，他正因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而满心欢喜，黑漆漆的小老鼠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兴奋地往四下里左顾右盼、到处张望，“听说小千姐姐也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小千姐姐在哪里？”

提到小千，原本已经稍微缓和了下来的氛围立马又莫名地僵持了起来——锅炉爷爷和汤婆婆两个人又开始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

“宝宝你先别着急，你会见到你小千姐姐的。”钱婆婆对坊宝宝和蔼一笑，“而且小千姐姐很快就会需要你的帮助哦。”

“切，谁要帮她啦……我要她先陪我玩！”坊宝宝的眼神里虽然闪耀着愿意帮忙的热忱，小嘴倒是毒辣得很——这份傲娇一定是从汤婆婆那处遗传来的——众人皆望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宝宝，你在学校还好吗？”汤婆婆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她虽然仍旧对屋子里的其他三人不加理会，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怠慢了宝宝。

自从坊宝宝第一次变成老鼠，同千寻、无脸男、和鸟巫一起拜访过住在沼底附近的钱婆婆之后，他就开始对纺织和服装深感兴趣——和大家一起纺纱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有趣的事，而他也在这个过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就感带来的幸福。那次回到汤屋之后送走了小千，他便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百无聊赖地闲在家里了。他用自己数不清的靠枕与玩偶上的布料拼拼凑凑裁剪成小衣服，用已有的材料创新出了许许多多别出心裁的棉布制品。汤婆婆发现了他的天赋——虽然她嘴上不说，但还是为宝宝的成长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她决定送宝宝去神隐世界最好的专攻服装制作与设计的学院学习。说起来，还要感谢千寻和白龙以及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让她改变了教育孩子的观念呢——她开始明白，爱不是把一个人拴在身边，而是要成全他去做他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爱是放手而不应是束缚——白龙正是因为足够爱千寻，才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走的吧……

“很不错哦，坊还给婆婆做了件新衣服呢！”胖老鼠兴奋地从小纸船的船舱里掏出了一个超小尺寸的行李箱——那是个被施过魔法的行李箱，可以随时根据所装物品的多少而放大或缩小。他将小胖爪子伸进行李箱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件紫黑色的连衣礼服长裙来递给了汤婆婆，“喏，婆婆你瞧！”

汤婆婆笑逐颜开地接过裙子，她用魔法将那件裙子恢复了原本的尺寸，并将它拿近到眼前瞧了又瞧——宝宝的手艺果然不错，那件裙子的设计奢华却不繁复，是近年来最时兴的款式了——无论是色彩的搭配还是样式的设计都真的很符合汤婆婆的气质。汤婆婆乐呵呵地看着裙子，很快忘却了方才的不愉快，她一脸自豪地将这条由坊宝宝亲自设计和缝制的裙子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得意洋洋地将其高举着在其他三人的面前晃了又晃：“怎么样？宝宝亲手给我做的，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呢！很适合你哦，妹妹。说起来，宝宝也给我做了一件很不错的衣服呢。”钱婆婆说着一转身，瞬间就换上了一条青灰色的简约大气的长衫。她换上从宝宝那里得来的长衫衣裙之后特地在汤婆婆的面前转了又转，“怎么样妹妹，不比你那件差吧。”

汤婆婆斜瞪着眼睛冲钱婆婆不屑地哼了一声，然而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骄傲和欢喜。

钱婆婆摸了摸坊宝宝肉乎乎的小老鼠脑袋笑着说道：“宝宝，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小玲姐姐和锅炉爷爷好像聊到了汤屋八月节的舞会哦！说起来，你小千姐姐好像还没有舞会上能穿的衣服嘞！”

坊宝宝听了这话翻了翻眼睛并将两只小胖胳膊抱在了胸前：“小千那笨丫头肯定是得靠衣装打扮才能上得了台面的——就像我们学院的先生说的那样——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众人皆被坊宝宝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得直乐，锅炉爷爷也开口提议道：“不如让坊宝宝负责为千寻姐姐做一件舞会穿的衣服可好？”

“哼，”胖老鼠皱了皱眉头，生气地道，“我都听钱婆婆说了，小千姐姐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干嘛还要帮她？！真是的，竟然连坊都不记得了——要我说当年婆婆就应该把她变成猪才对——只有猪的脑子才会这么健忘的嘛！”

“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婆婆的错？！”锅炉爷爷一下子又来了脾气，“要不是因为她……”

“锅炉，你今天还有完没完了？！”汤婆婆也不等他说完就马上回怼道。

“我说得不对吗？”

“你……”

……

钱婆婆看着争吵的两人哭笑不得，忙上前劝阻道：“好了好了，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说完，她又转向锅炉爷爷道：“锅炉啊，其实这件事真的不能全怪我妹妹——她也是煞费了苦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白龙那孩子的安全啊……”

钱婆婆一向最懂汤婆婆的心思——她明白自己的妹妹是受了委屈也只会嘴硬、无论如何都不会辩解的个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汤，现在可以告诉他们了吧——神隐君的事……”

“啧，真麻烦……”汤婆婆不屑地朝锅炉爷爷和玲撇了撇嘴——钱婆婆自然明白这是她表示默许的方式。于是她将一切对众人和盘托出——为什么白龙会抹除千寻的记忆、为什么汤婆婆要给再次闯入神隐的千寻白色的面纱以阻止他们相认、为什么他们不能够在一起、以及有关神隐君的信和钳龙链的事情——待将这一切都解释清楚了，钱婆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下你们明白了吧，不是妹妹不想让他们相认啊——她不过是想要尽可能地让他们不要再那么痛苦罢了。”

听了钱婆婆的解释，大家都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锅炉爷爷和玲以前一直以为是汤婆婆在束缚着白龙，让他注定要与千寻一次次分开无法相守。没想到事态远比他们想象得要严峻得多——白龙与神隐君签订的血契和钳龙链的存在都是他们从前闻所未闻的——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横在千寻和白龙之间的是怎样一道无法轻易逾越的鸿沟。以前他们只知道是“命运”让他们两人无法在一起，却从不曾真正明白“命运”沉痛的含义究竟为何——在明白了汤婆婆的苦心的同时，每个人都为千寻和白龙这对苦命人的遭遇而愈发地难过了起来。

“哼，谁能想到千寻那笨丫头会再一次跑到这里来？”汤婆婆的口吻中满是嗔怪的意味，然而在她提起千寻的时候，众人皆从她的脸上读出了担忧和心疼的意味。

“汤她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就不要再怪她了。”钱婆婆说着停顿了一下，“汤真的为那两个孩子操碎了心啊。”

“汤老婆子……说起来，是我误会你了……”锅炉爷爷也终于软着语气讨好着开口道，“真对不住啊，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 嘁，真是好心没好报……”汤婆婆一脸不满地嘟囔道。

“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啊，”锅炉爷爷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道，“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的好——汤老婆子，你在这世道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命运可不是想躲就躲得过的——应该让孩子们相认，给他们机会一起去面对困难和挑战才对。”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办八月节的舞会？”汤婆婆回答得很快，她黑沉着脸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想清楚了，那条笨龙若真想去送死我也不拦着了——八月节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这点你们放心好了……”

“没想到小千和白先生……”玲的声音里透着哭腔，“真的没办法了吗？”

“哭什么哭，”汤婆婆瞪了玲一眼道，“快要过节了，别给我哭丧着个脸——也不嫌晦气！”

“是啊，玲，”钱婆婆也开口劝道，“就像我刚才说的，目前他们之间仍有一线希望尚存。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那两个孩子能共度一个美好的八月节——纵然之后他们要面临更为沉痛的别离，我们也应该一直支持和祝福他们——玲，我们现在能做的，唯有相信他们啊。”

“嗯……”玲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达成了共识，我们就一起来商议看看该怎么做才好吧。”锅炉爷爷干劲满满地提议道。

“小千姐姐参加舞会的服装就交给我了！”坊宝宝刚刚也一直在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他虽然对事情的严重性并不甚了解却也明白小千姐姐和白龙哥哥是有了大麻烦——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尽可能地帮他们——虽然坊宝宝嘴上不承认，但他心里知道，若不是因为有小千姐姐他可能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只会躲在高高垒起的靠垫堆里哭鼻子的长不大的小孩。

“嘛，向白龙说明的事情我来负责……真是的，干嘛要向你们解释这些……”汤婆婆依旧冷着一张脸。

“那个面纱怎么办？汤老婆子，那可是你的魔咒，总会有办法收回的吧？”锅炉爷爷开口问道。

“哼，这么点小事还用你来提醒我？”汤婆婆不屑地道，“放心吧，我会负责把那道符咒拿掉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小千她……”玲一脸担心地缓缓开口道，“还会想起来白先生吗？”

“玲，发生过的事情不会真的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钱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玲说道。

“可话虽这么说……”玲依旧不放心。

“虽然不能够保证一定能成，但……”钱婆婆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钱，你不会是要去求那个老家伙帮忙吧？我可是听说他最近把宇贺神千夏那丫头坑得不浅呢。”汤婆婆侧了侧头看着钱婆婆道，“他不是差点让千寻的气息逃过面纱的束缚吗——那天别说白龙，就连我都感受到了。”

“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难道不觉得他那么做是别有用心的吗——通过这件事我想，或许，这次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钱婆婆说着站起了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你是说……和凛的那件事有关？”汤婆婆十分严肃地望了钱婆婆一眼。

钱婆婆点了点头：“或许，这是他赎罪的方式吧……”

“呵，那家伙竟也会觉得自己是个戴罪之身吗？”汤婆婆将胳膊抱在胸前，一脸鄙夷地道。

“汤，你我都知道，我们都是罪人——岁月就是对我们深重的罪孽最严厉的惩罚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钱婆婆神色凝重地道。

玲和坊宝宝对他们的话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锅炉爷爷见状及时插嘴道：“好了，别再说了。孩子们还在呢……还是讨论讨论舞会的细节吧。”

汤婆婆和钱婆婆于是皆不再开口——那个老家伙，真的能指望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