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16）

这一次，蓝忘机没再阻拦她，只是在擦肩而过之际，问了一个让薛清和大感讶异的问题。

只因，他问的是：

蓝湛（忘机）“究竟，何为离经叛道？”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薛清和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身为仙门子弟楷模，被世人尊称为“含光君”的蓝忘机却问出这种话，着实让她惊愕，一时未曾言语。

蓝忘机没有回头去看已与自己擦肩而过，距有数步之遥的薛清和，只是这么平静的问着。

薛清和也没有回头去看被自己甩在身后的蓝忘机，但听到蓝忘机的问话，心底微微一动，却升起一丝茫然。

是啊，究竟，何为离经叛道？

是为世所不容的邪魔外道？

还是与这世间所谓的正统大道为敌？

亦或是，仅仅只是坚守自己心中的道义？

薛棠（清和）“有人曾与本座说过，这泱泱尘世最擅长之事，便是斩灭叛世者的孤妄。”

薛棠（清和）“那时本座不懂，尘世这般繁华，世间万物这般美好，又怎会容不下一个人。”

薛棠（清和）“若说容不下，那也该是那人心胸狭隘，仇视世间，是那人容不下这世间才是。”

薛清和低低的笑了，笑意含着些许森冷，随即又灿然一笑，她轻笑着，看着自己前方一望无际，黑暗又无丝毫光亮，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薛棠（清和）“后来，本座发现，是本座自个儿想岔了。”

薛棠（清和）“这繁华世间自然容得下一个人，只是容不下一个孤妄的叛世之人罢了。”

曾经被上天眷顾的她生来便众星捧月，拥有着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双亲琴瑟和鸣，友族推心置腹。

因此，那时的她，目之所及，尽是世间美好。

后来，她被上天遗弃，一夜之间，双亲被抓，族人尽亡，而她被各方人士追杀，成了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成了仙门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大魔头薛重亥。

她曾怨过，恨过，迷茫过，不甘过，想过毁掉世间，想过屠戮众生，想过让世间之人尝尽她所受的千倍，万倍苦楚。

可后来，她遇到了温望，是温望让她找回了自己的本心，是温望救了当时跌落神坛，碾作尘埃的她，温望，是她心中的净土，只是，她到底负了温望的好意。

薛棠（清和）“本座生前之时虽已明了这世间之道，但，本座不信。”

一直听着薛清和讲话的蓝忘机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出声下意识的去追问。

蓝湛（忘机）“不信什么。”

他仍未回头，他低垂着眼帘，面上一如既往地拒人千里之外，然而他手中的避尘却轻轻颤抖着，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薛清和并不意外蓝忘机会有此一问，她眉眼弯了弯，似是豁然开朗，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阴郁的心情散了散。

薛棠（清和）“不过是不信这世间真的无一处是叛世之人的容身之所。”

薛棠（清和）“况且，有人曾予本座一话，本座一直将其奉为信仰。”

薛清和稍稍回眸，见蓝忘机未回身，忽的轻轻一笑，不知是何意味。

薛棠（清和）“过客爱惊，世人偏信，尘世混杂，概无一去。独我踽踽，知是我心，便行我行。”

薛棠（清和）“所以，蓝忘机，本座的意思，你可明了？”

他未再开口，眸光晦暗不明，眼角微微泛红，眸底情绪复杂万千，似迷茫，似挣扎，又似痛苦，他不言，她便也未语。

两方静默良久，雨夜之中，大雨滂沱，那人一贯沉稳的声调却从幽幽的远方传来。

薛棠（清和）“蓝忘机，我这个人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我所行之事便是我所信仰的道。”

薛棠（清和）“而我薛清和，生来不信这世间的正统大道，离经叛道，才是我的路，你，是阻不了我的。”

说罢，薛清和面容染上几丝坚定，尔后便义无反顾的向着前方黑的如同一只巨兽吞噬一切光亮之地的茫茫夜色路缓步行去。

听着已经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蓝忘机手中攥了许久的避尘终于落地，发出剌耳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他缓缓的，艰难的，回头，看向那道耀眼而夺目的红色姝影。

看着薛清和渐行渐远的姝影，蓝忘机未语，泪却率先从眼眶落下，冰凉刺骨的雨水无情的打在他的脸庞上，如同他的心一般，冰凉刺骨。

那一日，他在雨中立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有个身影手执油纸伞在暗处观看着这一场如同话本般的闹剧。

？？？“想不到这含光君竟是个情种，可惜对方偏偏不是人。”

？？？“一只无间厉鬼，怎会拥有人之七情六欲，痴心妄想。”

能成为无间“君王”的鬼，生前便已尝尽世间百态，即便是死后重生又怎会再度拥有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那身影轻嗤一声，不过是生前执念罢了，那种东西，又怎配称之为“喜欢”，怎配称之为“爱”？

——

彼时，刚离开穷奇道的薛清和踉踉跄跄的跑进一旁的密林之中，全身发颤，呼吸沉重，皓腕上还留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显然是重伤之兆。

薛怜“我早就说过，这具身子无法再次承受血灵咒的剧毒反噬，现在，报应来了。”

薛怜“为救一个不相干的懦夫，不惜对这具身子使用催生之术反噬自己，将人强留人世。”

薛怜“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薛清和，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薛怜嘲弄的话语还在耳畔徘徊。

突然间，薛清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白衣上赤血殷然，她虚弱的身体随着雨滴缓缓倒下。

伏在地上的薛清和看着自己的鲜血渐渐染红了身下的土壤，她自嘲一笑，却又呕出了血。

薛棠（清和）“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跟他说着那种可笑的蠢话，现在自己反倒又成了落水狗。”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知道，如果她不尽快离开穷奇道，如果她在这里倒下了，迎接她的只会是粉身碎骨！

薛棠（清和）“起来啊薛清和，你给我起来啊！”

可这具身子，已经是极限了。

反噬再度袭来，她眼前猛然一黑，灵识陷入混沌，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再无动静。

薛清和，到底是没能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