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岭上好大一片杉树林，林道开阔，绿荫飒飒，穿行好一阵，没遇上任何异样。不过两人原本也没抱什么期望，走这一趟只为以防万一。若一个地方的骇人传闻确有其事，那么总能说出点有鼻子有眼的东西来。大梵山食魂天女作祟，受害者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打听便清清楚楚，连阿胭未婚夫的小名都瞒不住。而如果对受害者的人名细节都支支吾吾，那么多半是捕风捉影，耸人听闻。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千辛万苦才让他们遇上了一点波折。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七八个人影，翻着白眼，衣衫褴褛，似乎风吹就倒，奇慢无比，原来是一列低阶得不能再低阶的走尸。
这种走尸不但在同类里只有被欺压的份，遇上个稍微壮点的活人，一个能踹翻它们一排；遇上个跑得快点的稚子，瞬间能被甩出一条街。即便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给它们抓住了吸两口阳气，也吸不死人。除了模样难看气味难闻，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夜猎时遇到它们，高阶修士多半是直接无视的，留给小辈。这和打猎只打老虎豹子不打老鼠是一个道理。
魏无羡见它们走过来就知道要糟，低头退到蓝忘机身后。果然，这列走尸歪歪扭扭走到距离他们五六丈处，一瞧见魏无羡，吓得立刻转身原路退走，腿脚比它们围过来时竟利索了两三倍不止。魏无羡揉了揉太阳穴，转身悚然道
魏婴字无羡天哪，含光君，你好厉害！它们一看到你，吓得转身就跑！呵呵。
蓝忘机无言以对。魏无羡哈哈哈地推他
魏婴字无羡走啦走啦，下岭子吧。我看没什么别的怪物了。这地方的人也真是能传，几具窝囊的走尸就能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什么‘吃人堡’肯定也是编排出来的，白走一趟喽！
蓝忘机被他推了好几把，这才迈开步子。魏无羡还没跟上，杉树林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魏无羡勃然色变，瞬间闪到蓝忘机身后，抱着他的腰蹲下缩成一团。
蓝湛字忘机尚在远处，你躲什么
魏婴字无羡先先先先先先先躲再说。它在哪里？它在哪里？
蓝湛字忘机是金凌那只黑鬃灵犬。
魏无羡一听金凌的名字站了起来，立刻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蓝忘机道
蓝湛字忘机灵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么了。
魏无羡叫苦不迭，又哆嗦着两条腿勉强站起
魏婴字无羡那那那那那那那去看看吧！
蓝忘机一步不挪，魏无羡道
魏婴字无羡蓝湛，你动啊，动一下！你不动，我怎么办啊！
沉默片刻，蓝忘机才道
蓝湛字忘机你……先放开。
两人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循着犬吠声一路前去，却在杉树林里饶了两圈。那只黑鬃灵犬的叫声也忽近忽远。魏无羡听了这好一阵的狗叫，勉强适应了些，好歹说话不结巴了
魏婴字无羡这里有迷阵？
白颜字离尘这里有迷阵？
魏无羡听见这声音，和蓝忘机双双转过头，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白离尘，白凤九和南夜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最后清楚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魏婴字无羡阿……白姑娘
魏婴字无羡你们怎么在这里？
此时的白离尘焦虑不安，奔到二人面前问道
白颜字离尘蓝二哥哥，你看到阿馨了吗？
蓝湛字忘机阿馨？何人？
白凤九就是刚刚和你们一块问路的那个小姑娘
蓝湛字忘机并无
白离尘一把抓住蓝忘机的袖子，眼中隐隐有泪光
白颜字离尘蓝二哥哥，阿馨不见了，求求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我……她是我的命啊！
魏无羡吃味地看着白离尘拉住蓝忘机袖子的那只手，心里疑惑
魏婴字无羡OS:这个“阿馨”究竟是何人？为什么阿辞会说是她的命？
这迷阵分明是人为所设，方才还说行路岭传闻都是捕风捉影，这下却有些意思了。
那只黑鬃灵犬咆哮了半柱香仍中气十足，二人辨破迷阵后循声前去，不多时，杉树林中，一座座森森石堡的轮廓浮现出来。
石堡均以灰白色石块砌成，表面爬满青藤与落叶，每一座都修成了怪异的半圆状，仿佛数只大碗扣在地面上。
行路岭里，竟然真的有这种石堡，看来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但这究竟是不是“吃人堡”，里面有什么东西，那就难说了。
金凌那只黑鬃灵犬便在这石堡群的外围，绕着它奔跑，时而低声呼噜，时而大声狂叫。见蓝忘机走近，虽然微露胆怯地退了退，却没落荒而逃，而是冲他们叫得更大声，又望望石堡，前爪在地上刨坑刨得泥土飞起，焦躁难安。魏无羡藏在蓝忘机和白离尘背后，痛苦地道
魏婴字无羡它怎么还不走……它主人呢？主人怎么不见了？
从听到犬吠声开始，到现在都没听见金凌的任何声音，连呼救声也没有。这条黑鬃灵犬一定是他带过来的，迷阵也一定是它破的，而一个活人仿佛就这样消失了。
蓝湛字忘机进去看看
白凤九怎么进？没门。
真是没门。灰白色的石块密封得严严实实，未留门窗。那只黑鬃灵犬嗷呜嗷呜跳起来，似乎想咬蓝忘机的衣角，又不敢，绕过他去咬了魏无羡的衣摆，把他往外拖。
魏无羡魂魄都要出窍了，冲蓝忘机伸出双手
魏婴字无羡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
黑鬃灵犬拖着魏无羡，魏无羡拖着蓝忘机，一只狗把两个人拖着饶了小半圈，绕到石堡之后。这里竟有一个近人高的洞口。形状不整，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明显是刚刚被人以暴力法器炸开的。洞口内黑黝黝的看不清楚，隐隐似乎有红光。黑鬃灵犬松开嘴，冲里面一串狂叫，又冲这两人疯摇尾巴。
不必多说，一定是金凌强力破开了这座石堡，进去之后却生出了不测。
白颜字离尘阿馨！阿馨难道在这里面？
避尘自动出鞘半寸，剑刃发出冰冷的淡蓝色光晕，照亮了漆黑的前路，蓝忘机一弯腰，率先进入。魏无羡被那狗逼得要疯了，跟着冲进去，险些和他撞成一团。蓝忘机扶住他的手，不知是责备还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黑鬃灵犬那模样分明很想跟进来，也努力朝里冲，可似乎被某种力量阻挡在外，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道屏障，只得在洞口坐了下来，尾巴摇得越发疯狂。魏无羡欢喜得几乎要给它跪下了，抽回了手，往里走了几步，冷蓝色的剑光被黑魆魆的四周衬成了冷白色。
行路岭上树高林深，很是阴凉，而这座石堡内部却比它更加森凉。魏无羡轻衣简装上阵，袖口和背心飕飕地透着阴风，方才被黑鬃灵犬吓出的一身冷汗都干了。洞口的光早已如烛火熄灭一般消失，越往里走，越是宽阔，越是黑暗。
石堡顶成圆形，白离尘轻轻踢了踢脚边碎石，能听到轻微的回音。
她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右手按在太阳穴上，微蹙眉头。
白颜字离尘呃！
蓝湛字忘机如何？
白颜字离尘好吵
石堡内，死寂无声，静得仿佛一座坟墓。它本来也像极了一座坟墓。
可在白离尘耳中，此刻的他们，却已置身于一片嘈杂之中。
这嘈杂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前后左右，头顶脚下，像是一片窃窃私语的汪洋，悉悉索索，嘻嘻哈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有小，白离尘甚至能听清某些零星的字句，但又转瞬即逝，让她捉不住确切的字眼。实在是太吵了。
白离尘用手继续按压住太阳穴，而魏无羡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堪堪可置于掌心的风邪盘。风邪盘的指针颤颤巍巍绕了两绕，越绕越快，不多时，竟然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
上次大梵山上风邪盘指不出方向，已是怪异。可这次它居然自动旋转起来，一刻也不停留，这情形比指针纹丝不动更加匪夷所思。
魏无羡和白离尘心中不祥阴影越来越浓，出声喊道
白颜字离尘阿馨！
魏婴字无羡金凌！
白颜字离尘什么！金凌也在这里！
几人在石堡里已走了一阵，并未看见活人踪影。魏无羡和白离尘喊了几声，不见应答。前几间石室都空荡荡的，可走到深处之后，忽然有一间石室中央摆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这口棺材摆在这里，十分突兀。但棺木通体黑沉，棺形打得十分漂亮，魏无羡看得格外亲切喜欢，忍不住拍了拍它，木质坚实，响声笃笃，赞道
魏婴字无羡好棺
蓝忘机与魏无羡站在它两侧，对望一眼，同时伸手，将棺盖打开。
棺盖被打开的那一刻，四周的嘈杂声忽然成倍高涨，潮水一般淹没了白离尘的听觉。好像他们此前一直被无数双眼睛偷窥着，这些眼睛的主人在悄悄地监视并讨论他们的一言一行，见到他们要打开棺木，忽然激动起来。白离尘想了几十种可能，已经做好了应对腐臭扑鼻、魔爪突伸、毒水狂喷、毒烟四散、怨灵扑面等等的准备，当然，她最希望的是看到金凌和楚笙绾。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
这竟然是一口空棺。
魏无羡和白离尘略感意外，又有些失望金凌和楚笙绾并未被困在此。蓝忘机又靠近了些，避尘自动出鞘几寸，冷光莹莹，照亮了棺材的底部。他们这才发觉，棺材里并非什么都没有。只是里面的东西比他们预期的尸体之类的要小得多，藏在棺肚底部最深处。
棺材里躺着一把长刀。
此刀无鞘，刀柄似是以黄金铸成，看上去沉甸甸的甚有分量，刀身修长，刀锋雪亮，枕在棺底的一层红布上，映出血一般的颜色，森森一股杀伐之气。
棺材里不放尸体，却放着一把刀。行路岭上的这片石堡，真是无一处不古怪，步步透露着诡异。
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人合上棺盖，继续往里走去，还有几间石室里也发现了这样的棺材，看棺木质地，年岁各不相同，而每一口棺材里，都安置着一把长刀。直到最后一间，依旧没有金凌和楚笙绾踪影。魏无羡合上棺盖，心中微微难安。
蓝忘机见他们二人蹙眉不语，略一沉吟，将古琴横置在棺木上，扬手，一串弦音从指间流泻而出。
他只弹奏了短短一段，右手便撤离了琴身上方，凝神望着仍在颤动的琴弦。
忽然，琴弦一震，自发弹出了一个音。
白颜字离尘这是……问灵？
《问灵》是姑苏蓝氏先人所作的一支名曲。它与《招魂》不同，多作用于不明亡者身份、且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弹者以琴音奏问，对亡者发出疑问，而亡者的回音则会被《问灵》转化为音律，反应在弦上。
琴弦自发而动，说明这石堡里的亡魂，已经被蓝忘机请来了一位。接下来，双方就该以琴语一问一答了。
琴语是姑苏蓝氏的独门秘技，魏无羡虽然涉猎颇广，终有不能及处，解不了琴语。他轻声道
魏婴字无羡含光君，帮我问问它，这里是什么地方，干什么用的，谁建造的。
蓝忘机精通问灵琴语，无需思索，信手便是清洌洌的两三声。片刻之后，琴弦又自动弹了两下。魏无羡忙问
魏婴字无羡他说什么
蓝湛字忘机不知
白颜字离尘什么！
蓝湛字忘机不知
白颜字离尘怎会不知！他……
南夜拉过白离尘
南夜尘儿，我知道你担心阿绾那丫头，但是现在你稍微平静一下，我相信那丫头不会有事的
白颜字离尘嗯，知道了师兄
魏无羡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某一段与“随便”相关的对话，摸摸鼻子，老大没意思，心想
魏婴字无羡OS:蓝湛太出息了，都学会噎我了
一问不成，蓝忘机又弹了一句。琴弦再应，还是刚才那铿铿的两个音。魏无羡听出这次的回答又是“不知”，问
魏婴字无羡你问他什么了
蓝湛字忘机因何而死
白颜字离尘若是无意中被人暗害，确实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你不如问它，知不知道谁人杀它
蓝忘机扬手拨弦。然而，回音依旧是铿铿两声——“不知”。
一个被禁锢于此的亡魂，一不知此地何处，二不知因何而死，三不知谁人所杀，魏无羡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一问三不知的亡者，心念一转，道
魏婴字无羡那再换个别的。你问它是男是女。这个它总不会也不知
蓝忘机依言而奏。撤手之后，另两根弦锵有力地一弹，蓝忘机皱眉译道
蓝湛字忘机男，女
魏婴字无羡总算是有件事知道了。再问，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到此处？
白颜字离尘还有一个姑娘
白颜字离尘在哪里？
琴弦顿了顿，方才给出回应。白离尘忙道
白颜字离尘在哪里？
#蓝湛字忘机就在这里
“这里”指的应该就是这座石堡，可他们方才搜了一通，并未见金凌。魏无羡道
魏婴字无羡他不能说谎吧？
蓝湛字忘机我在，不能
也是，奏问者是含光君，来灵在他压制之下，自然无法说谎，只能如实应答。魏无羡便在这间石室里到处翻找，看看有什么被他遗漏了的机关密道。蓝忘机思忖片刻，又奏问了两段。得到应答之后，他却神色微变。魏无羡见状，忙问
魏婴字无羡你又问什么了
蓝湛字忘机年岁几何，何方人士
这两个问题都是在试探来灵的身份底细，魏无羡心知他一定得到了不同寻常的答案
魏婴字无羡如何？
蓝湛字忘机十五岁，兰陵人士
蓝湛字忘机十六岁，乱葬岗人士
白颜字离尘是阿馨！
魏无羡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问灵》请来的魂魄，竟然是金凌？！
白离尘和魏无羡忙凝神细听，铺天盖地的嘈杂声中，似乎真的隐隐能听到金凌微弱的几声叫喊，但又听不真切。
蓝忘机继续奏问，魏无羡和白离尘知他必然在询问具体位置，紧盯着琴弦，等待着金凌的答案。
这次的回应较长，蓝忘机听完，对他们道
蓝湛字忘机立于原地，面朝西南，听弦响。响一下，前行一步。琴声止息之时，便在你面前。
魏无羡和白离尘一语不发，转向西南。身后传来七声弦响，两人便朝前走了七步。然而，前方始终空无一物。
琴声还在继续，只是间隔越来越长，两人也走得越来越慢。再一步、两步、三步……
一直走到六步，琴声终于静默了下来，不再响起。
而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堵墙壁。
这堵墙壁是以灰白色的石砖堆砌而成，块块严合无缝。魏无羡转身道
魏婴字无羡他在墙里？
避尘出鞘，四道蓝光掠过，墙壁被斩出了一个齐整的井字形，两人上前动手拆砖，取下数块石砖后，大片黑色的泥土裸露出来。
原来这座石堡的墙壁做成了双层，两层坚实的石砖中间，填满了泥土。魏无羡赤手刨下一大片土块，黑乎乎的泥土中间，被他刨出了两张双目紧闭的人脸。
正是失踪的金凌和楚笙绾！
金凌和楚笙绾的脸没在土中，一露出来，空气陡然灌入口鼻，登时一阵猛咳吸气。魏无羡见金凌还活着，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而白离尘却不同，楚笙绾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啊。金凌和楚笙绾方才真是命悬一线，否则也不会被《问灵》捕捉到他们即将离体的生魂。好在他们被埋进墙壁里的时间不长，否则再拖一刻，就要活活窒息而死了。
几人忙着将他们从墙壁里挖出来，谁知拔出萝卜带出泥，金凌上身出土的那一刻，他背上的长剑勾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条白骨森森的手臂！
蓝忘机将金凌和楚笙绾平放在地上，探他们的脉象施治。魏无羡则拿起避尘的剑鞘，顺着那条白骨臂在土里娴熟地戳戳刨刨。不多时，一副完整的骷髅呈现在眼前。
这具骷髅和刚才的金凌一样，呈站立姿势被埋在墙壁里，惨白的骨头，漆黑的泥土，对比鲜明而刺目。魏无羡在土里翻了翻，又拆了一旁的几块砖，一番搅动，果然在附近发现了第二具骨头架子。
而这一具，还没有烂得彻底，仍有皮肉附着在骨头上，头骨盖上还有乌黑蓬乱的长发，残破的衣衫是水红色的，看得出来是个女人。她倒不是站着的，骨架弯着腰。弯腰的原因，是因为她腿边还有第三具尸骨，是蹲着的。
魏无羡不再挖下去了。
他退后几步，白离尘耳中嘈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放肆。
他们几乎能确定了。这整座石堡厚厚的墙壁里，全都填满了人的尸骨。
头顶，脚底，东南，西北；站着，坐着，躺着，蹲着……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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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残旧梦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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