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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岳绮罗是被门外的吵闹声叫醒的。她唤来寻春，寻春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若是不说，那我便亲自去看看好了。”岳绮罗冷冷的抛出一句话，脸上表情很是漠然，就要披衣出门。寻春吓得赶紧拦住她：“岳姑娘，你可别去，大姨太在门外吵闹了开来，嚷嚷着非要见见你，她来者不善，你别着了她的道！”

寻春有些起急，她自认说得够耸人听闻了，这岳姑娘怎么还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岳绮罗坐到镜前，浅浅给自己抹了些胭脂。关于女人的嫉妒心，她是知道的，活了那么些年，也看到过内宅里要吃人饮血的争风吃醋。可这跟她从前真正的吃人饮血比起来，那都是雕虫小技。自是不怕，且偏偏存了点好奇心，想看看张显宗身边的大姨太长了个什么样子。整理好自己，岳绮罗顾不得寻春，推门便走了出去。

大姨太一看着岳绮罗，便蹭蹭蹭的跑到了她面前，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嘴里还不停的“啧啧啧”。当真是个好看的，女人看女人的眼光都是毒辣的，大姨太却偏偏挑不出岳绮罗的毛病，容貌瑰丽，身段也纤妙，套在丫鬟衣裳里，也不碍她往那一站，满身的孤傲。

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大姨太开始揶揄她：“哎哟，你可就是老爷从街上捡的小叫花子？”

岳绮罗看着她，竟觉得满眼的新奇有趣，这般低到尘埃的人，这会儿竟横眉竖眼的冲自己叫嚣？

大姨太便是岳绮罗眼里狗彘一般的角色，她的聒噪便也算不得什么。岳绮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她。上挑的眼角，倒竖的粗眉，扑鼻的香气，算不上丑，却是个庸脂俗粉，长得活像张显宗母辈。既然是和岳绮罗的样貌相去甚远，便可得知在张显宗心底这大姨太的地位。

突然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张显宗审美标准，岳绮罗心头一甜，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张显宗踏进偏院，见到的就是她这浅浅一笑的模样。他刚回府，下人便来报大姨太跑去小乞丐那做威风了。身边前来迎接的二姨太责备了下人几句，说老爷哪管得这些女人间的事。

从前张显宗向来是不理的，只是今个儿，张显宗瞥了她一样，便跟着下人匆匆去了偏院，二姨太心下一惊，也跟了上去。

小乞丐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迎着大姨太的呲牙咧嘴，心不在焉。

“干什么？”张显宗出声喝到。大姨太听得他的声音，颇是委屈的一扭身冲他而来，他一伸手挡住了她，抬头，正对上岳绮罗清清冷冷的目光。

刚刚的笑容已经被收起来，岳绮罗的小脸上恢复了木然，似乎她心事越是起伏脸上越是没表情，一双眼睛就一直落在张显宗身上。怕又会来不及，多看一眼吧。

张显宗被岳绮罗看得心头一麻，看得好像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被一个女人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他的大男人主义受到极大的撩拨。

“谁许你在这里胡闹的？”张显宗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压迫力。大姨太被这声冷静的责备直激得毛骨悚然，盯着脚尖不敢看他。

“滚回你的房里去。”说罢张显宗不再看他，而是径直向岳绮罗走去。大姨太不敢有违，连看都不敢再看岳绮罗一眼，便灰溜溜而去。站在院门的二姨太眼里升起一片幸灾乐祸的神色。

走近岳绮罗，他上下看了看她，穿得是最低级的丫鬟衣裳，脸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心底陡然腾起一股怒气：“我说让好好照顾姑娘，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他看也不看伏在地上求饶的寻春，解下身上的斗篷就拢在岳绮罗身上。

二姨太此刻只想捂了寻春的嘴，这个下贱坯子嘴里竟不停念叨着“是二姨太给的衣服，不关我的事”。寻春此刻也不顾不上那么多，老爷的作风她清楚，为逃责罚，她便顾不得那么多。二姨太脸上冷汗涔涔，跑江湖那么多年，她懂得察言观色。老爷的举动是对这小叫花子上了心了。

召来手下拖了寻春下去，张显宗一抬眼睛，二姨太便乖乖上前了：“老爷，昨日我一时没匀出合适的衣裳给姑娘，我今日已经命人去赶制了，不日便可……”迎着张显宗阴冷的目光，她越说越没底气，于是便转跟岳绮罗说：“姑娘，昨日实在是对不住。”

往往这种时候，有眼力见的姑娘便给这二姨太的一个台阶下了，毕竟日后还要相处，二姨太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算盘打得精却失了手。这岳绮罗偏偏是个从不需要察言观色的主。岳绮罗轻笑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转把眼光投向张显宗。

张显宗接到岳绮罗的眼神，也被她这样爽直的脾气逗乐了，眉眼间也有了笑意，他对着二姨太说：“去将你屋里最好那几匹料子做的衣裳先拿出来，要新的。”又转向岳绮罗：“先换一身暖和一点的，待会儿我再带你去买几身你喜欢的。”

二姨太以为张显宗已经消了气，便一迭声的应了，转身还没踏出院门，张显宗的声音便又响起来：“你一会儿，也去给我拿一套丫鬟衣裳换上。从今往后，都不许换下来。”语气是轻笑着戏谑的。二姨太心里一凉，却也感到了重重的压迫和恐惧。脸上还是维持着恭敬的表情答应了一声。刚一出院门，腿就软着靠在了墙上。

岳绮罗见着他发落了这些人，倏尔觉得自己特别有眼光，张显宗有让他看得起的地方，至少他绝不惯着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岳绮罗分外满意。

正院里。

张显宗坐在正厅等着岳绮罗换好衣服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那个小乞丐名字，又想到还不知道人家名字，他就那么认真地上了心。他觉得自己也真是有些反常，有些好笑。又觉得这姑娘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他直想捧到心尖尖上。

正胡思乱想中，岳绮罗便一身白衣踏进了门。她穿着二姨太的衣裳，抹了比之前浓一些的唇色，脸庞是稚嫩的，神色却优雅孤高。这样的反差让张显宗有些心痒，想知道这个丫头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换好了，走吧。”岳绮罗此刻心里没什么念头，脸上也有了快活的神色。张显宗清了清嗓子掩饰脸上的局促，起身迎着她。“对了姑娘，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画面忽然袭来，音容重叠，记忆的长线纠结，岳绮罗恍然。而后她盯着张显宗的脸，认认真真的说道：“我叫岳绮罗，”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许忘。”

张显宗看她脸上的执拗，只当她是还没脱了稚气，摸摸她的头发，口气宠溺：“嗯，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