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荼郁看他和个木头似的杵着只觉得心口一堵，但还是耐着性子问，“知道哪里错了吗？”

　　萧蒙汜有些茫然，那些话他是随感而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至于错，错肯定是有的，可他一看见他师尊，脑子就一片空白。

　　沉默半晌后，萧韶试探的开口道，“我不该质疑师尊的决定？”

　　孟九都替这笨小孩捏了把汗，这周荼郁看着和和善善的人原来还是有些长辈的威严在的，不过萧韶也是，在这样的日子跑出来对着同门弟子说这些话就有些不尊重人了。

这要是落别人嘴里 ，好听的就是没心眼天真烂漫，直来直去。

　　难听的就是排挤歧视同门弟子，仗着是掌门之子仙君首徒的身份就在收徒大典上给新弟子难堪，还真是养娇了的，看来平时这公主性子都没怎么的收敛，只是不巧他师尊不惯着他，不过周荼郁这人不错啊，能处啊，有事他是真上啊。

　　周荼郁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弟子，显然这个答案并不令周荼郁满意，“乐笼纱，文礼录整册二十遍，去吧。”

　　孟九幸灾乐祸中，小倒霉蛋，抄书去吧你。

　　萧蒙汜光是想想手就发软，文礼录整册一共三十卷，整册二十遍就是三十卷全要抄上二十遍。

　　这就是要直接抄废他？

　　萧蒙汜已经不是第一次受罚了，基本流程还是晓得些的，在自家师尊嘴里是很难讨便宜的，当即连声应下，得了许可后，头也不回的跑回去抄书了，唯恐周荼郁突然改变主意再加上几遍。

　　眼看着大局已定，乐浮突然发声，“此番上山，只因乐浮仰慕井宿仙君，收徒事宜，还望仙君再斟酌一二。”

　　乐浮语毕随即抬起头看向周荼郁，十来岁的少年生的雌雄莫辨，长睫微微颤动蒙了层水雾，眼尾染红，似有薄雪压红梅。

　　孟九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他居然在和一个小孩抢师尊，还给人委屈坏了，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合着这半天不说一句话是酝酿情绪呢，这小乐浮不会真哭出来吧。

　　孟九摇了摇头，他哪里配同情别人，睁开眼睛就当了个私生子，私生子也算了，但现在连拜个师傅都有人来抢。

　　一看就知道周荼郁头一遭遇到这事，面露为难，站在原地一张薄唇开了又闭上，犹豫不决，到是笨的可爱。

　　见周荼郁神色为难，常朗立马出来打园场，“不如都收了，你那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多个小朋友而已，阿韶那孩子一时接纳不了孟九，两个孩子拌嘴你也不能老看着对不对，乐浮这孩子去了，阿韶也就不和你闹了。”

　　周荼郁立马接话：“他敢？”

　　孟九忍不住在心里帮腔：对啊，萧蒙汜哪里敢，就他？周荼郁问两句话，就怂的说不出话的模样，他看了都觉得丢人，可见是被吃的死死的，还宗主之子仙君首徒，没骨气。

　　常朗轻咳一声接着说：“这三个孩子在一起也能相互扶持，相互学习。”左手持扇在桌上打了个圈，“正所谓近朱者赤，不是个坏事。”

　　周荼郁没答应也没拒绝，常朗这番话说的中肯，没有强迫的意思，让周荼郁自己做选择，他就只是给了个建议罢了。

　　一个极富有说服力，且全是好处的建议，哪怕是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反正就多个弟子也不损失什么。

　　许久周荼郁突然对孟九道：“你想要个师弟吗？”

　　孟九微微失神。

　　他对这话到没有什么感触，又不是真来学东西的，也在南岳待不了多久，大劫一过他就开溜，有个乐浮传承他的剑法什么的，倒也不错，不能全糟蹋在萧蒙汜手里。

　　孟九毫不犹豫的回应了周荼郁道：“好啊。”

　　乐浮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眉开眼笑道：“多谢师兄。”

　　孟九应声后满意一笑，也不错吧，不仅多了个师弟，还让小乐浮心存感激，皆大欢喜。

　　周荼郁敛下眉眼抿了抿嘴，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随即抬手把乐浮手里的玉碟一换，就带人回了祝融峰。

　　茂林修竹，奇花异草，雾气弥漫。

　　周荼郁道：“玉碟贴身，通灵，传召，出入度行，里面注了灵，想用就拿着用，课表也在里面记录。”

　　孟九握着玉碟有些惊讶，你们南岳那么会玩吗？

　　还有啊，爷像是稀罕你一个小仙君灵力的人吗？我看起来是那么缺灵力的人吗。

　　下一秒，手里的玉碟传来纯澈的灵力，孟九犹豫了一秒，大脑瞬间给了反应。

　　好东西好东西。

　　收起来，收起来。

　　孟九迅速将玉碟纳入神海，随后看起周遭环境，这就是月笼纱了？

　　地上无忧草，边上忘忧花，坛里龙吟，枝叶若桃花之形。

　　上等仙药呀，本以为陈设会和这个人一样清清冷冷，想不到还透着雅致和……可爱？这种小公主的装修风格是他没有想到的。

　　周荼郁好似察觉到孟九心不在焉，开口说了句，“莫出神。”

　　孟九搔了搔头，耳朵微微泛红。

　　周荼郁见孟九回神了，接着道：“明日若误早课朝食就免了，过筑基先学辟谷，早膳去紫盖峰用，你们住六曲院，灵宝楼和双诏不要擅闯，其他，随你们。”

　　意思大概是，早课迟到就不用吃早饭了，明天开始学辟谷，一天那就只有一顿早饭，要么早起要么饿着，想不到他的小师尊还会威胁人。

　　灵宝楼听名字就是放好东西的，机关法咒多，不给去也是有道理的，“双诏是什么？”

　　周荼郁正色道：“你最好这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孟九心上一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和我装吧！

　　你还玩起神秘来了，不就是个小破地方，你不说，我还不稀罕了。

　　乐浮道：“师尊住哪？”

　　周荼郁道：“文元殿。”

　　“我听闻，萧师，萧师兄的字是师尊起的，师尊可否给我和孟师兄也起一个。”乐浮声音软，说话的语速也放慢了，只是说出师兄二字时颇有些勉强。

　　孟九到不意外，要让他对着萧曲歌那玩意儿叫师兄……

　　好的，他也做不到。

　　周荼郁似是看出乐浮的为难，开口道：“你们年岁差不多，我这里人不多，自行调节，不必勉强。”

　　孟九听了一愣，心底默默拍了小手，那就是让他们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意思呗。

　　反正峰里就三个弟子也不会乱套，他对周荼郁的想法非常认可。

　　就是有一点，明明都是徒弟，他问双诏就不必知道，乐浮问什么什么就有着落。

　　合着还区别对待啊？凭什么，凭乐浮好看，说话好听吗？哪有这么当师尊的，这乐浮还是他拍板进门儿的呢。

　　孟九生着闷气跟他们到了六曲院，院子挺大三间屋子，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小仙君把三徒弟安一个窝了。

　　准备的还算精致前后两院小厨房，走进院子有个小塘，塘里开着白荷，“房间是我施法所置，都去看看吧，看完告诉我想加些什么。”

　　两个房间陈设简单也相差无几，木床锦被，床边小窗，推开后满目风景。

　　竹帘相隔一方大案笔墨纸砚，一架子书。

　　周荼郁道：“孟九，穆清二字可喜欢？”

　　第一个问他，这还差不多，“喜欢。”倒也算个正经名字比孟九强一点点。

　　待孟穆清应下后，周荼郁随即转头看向乐浮，“琼华如何？”

　　乐浮认真品了品这两个字，美目一弯，甜甜的开口，“喜欢，谢谢师尊。”

　　周荼郁颔首。

　　琼华意为美玉，穆清意为太平祥和。

　　都是好的期许。

　　二日寅时，整个文元殿被一阵清澈的音韵所围绕，原本还在殿门踌躇的乐浮最后还是选择走进内殿，殿内灯火通明，不过侵占视线他还是那个白衫松散长发如瀑合眸拨弄音弦的人。

　　乐浮取下一旁的披风放在那人肩上，骤然间，万籁俱寂，乐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打扰了师尊？”乐浮迟疑道。

　　“不曾，”周荼郁看了乐浮一眼，伸手拢了拢宽长的衣袖，接着道，“才寅时，你如何找到这里来。”

　　六曲与此相隔甚远，乐浮此时于此，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荼郁勾勾手指移了方小玉案过来，倒了杯雨花茶，细长的手指推着茶杯往乐浮那里挪去。

　　水中茶叶如一条条小鱼上下翻飞，茶色碧绿，香气清雅，可清神。

　　乐浮后腿两小步，叩首问安，一气呵成。

　　周荼郁推茶的指尖一顿，眉目舒展，唇角起了个漂亮的弧度，倒是个有规矩的孩子。

　　周荼郁抬手在茶杯右上方展开，对着乐浮温柔道，“来。”

　　乐浮双手捧杯目不转睛盯着周荼郁，良久道：“醒了便睡不着了，想来向师尊问安，昨日走了两遍把路记熟了。”

　　“嗯。”两遍就记住了，聪明，他刚来走上半年才记住，记路向来是他的短板，当时不得已，甚至设立过媒介法阵传送，思及此处耳朵微微泛红，“不必如此，你尚小，多睡会儿。”

　　乐浮道：“向师尊问安于琼华来说，亦为修行，我寅时起惯了，再晚睡不下去。”

　　乐浮眨了眨眼，接着道，“若不来如何知晓师尊在寒晨穿薄衫奏乐。”

　　周荼郁是个火系灵根，天生耐寒，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也能穿薄衣从容舞剑的人，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乐浮说他弹琴。

　　周荼郁欢欢喜喜道：“新得的仙器，如何？”

　　周荼郁的模样此时像极了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乐浮右手握空心拳，抵在鼻尖下，低下头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含笑道，“好看。”

　　语毕乐浮认真看起了这件仙器，是一架凤首箜篌，琴身恰似一叶小舟，加之向上弯曲的琴颈，犹如一张多弦的猎弓。

　　琴首雕成菩提树叶形，象征纯洁的白玉兰，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皆是世间少有，不可多得，“不可多得的仙器。”

　　周荼郁道：“它叫乐卧，很适合你，你若练好了，便送你。”

　　乐浮将箜篌竖抱怀中，拨弄了两下，周荼郁看乐浮感兴趣，也来了兴致，起身坐到乐浮身后，从后环着乐他，引导身前的孩子慢慢弹弦。

　　周荼郁指了指红琴上的红绳道：“这端，红丝绳拴于弯曲的琴颈上，有红丝穗下垂，上下移动拴弦的丝绳，可调音高。从法器层面上来说，它杀伤力不高，不能做一般法器使用，不过可以用来奏安神曲之类，最胜之处在于编织梦境，控心智此类。

　　曲子的效果主要看施术者的灵力，前者更容易被人接受些，你想学哪个就看哪个吧，这几本乐谱你带回去看。”

　　乐浮听他不紧不慢的解说呆了一下，“既然师尊不想我学那些不好的，为何还要告诉我？”

　　周荼郁笑道：“万物相辅相成，存在就有它的道理，前者更容易被接受，并不代表后者行不通，只有完全的了解它，你才能有自己的选择。”

　　练好就送给乐浮这句话不是哄人的，乐卧最胜之处在于编织幻境，那就说明这个使用法被仙器所认可。

　　使用仙器的人应该像仙器接纳他一样接纳仙器，而不是直接否认拒绝甚至是抵触它更好的一面。

　　幻境和梦境也是被需要的。

　　乐浮正色道：“是，乐浮明白了。”

　　周荼郁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天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孩了，开口道：“穆清如何了。”

　　啪——

　　一本清心曲掉在周荼郁的脚边，乐浮急忙弯腰去捡，捡起后掸了掸书小心翼翼的收纳人神海。

　　他出来时孟九小窗未关，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

　　乐浮强忍内心不适，呼出一口浊气，笑着回答道：“我来时还未起，我打算回去叫他，免得错过早课。”

　　周荼郁颔首，“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