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月光自撑开的竹窗潜进小屋，将一应案椅薄榻都覆上了一层白霜，连同他指间那支白玉梨花簪也浸在淡淡的霜色里泛着清清冷冷的光辉，一如它主人千仞雪一般的性格，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亲近不得。

本就生的一双含情桃花眸此时冷冷清清无一丝欲念，倚着窗被风拂起了衣袂，谪仙一般好像随时会离了人间。

她门扉处踌躇了许久，踮着脚尖轻轻走到他身前，忽的一把抽出了他指间梨花簪。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杏儿眉眼弯弯俏皮地看着他，一面将簪子戴进发髻里。

“没什么”

凌天淡淡道，手仍是拈着梨花簪的姿态。

杏儿低下头嘟了嘟唇，装作生气模样不去看他。

“你说右护法断臂伤处还在流血？”

“是啊，他那只手是齐肩断掉的，包了很厚的纱布金疮药的味道还特别浓，都还有血迹。”

杏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期望他能够多看看自己。

凌天手指摩挲着下巴，敛眉思忖。

齐肩断开，应该是自上往下才齐肩削断，能让冥净断一臂还不敢声张的人，不会是蓝兔，她身子虚弱还怀着身孕，更何况以女子的力气做不到齐肩削断。只有黑小虎和虹猫，应该不会是黑小虎，他极少使剑，再者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过冥净，可虹猫已经去了十里画廊…

莫非他没去，也来了黑虎涯

这个猜疑一出，凌天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磨着后槽牙一拳砸在墙上。

“这个王八羔子”

杏儿被他突兀的一下惊吓道，身子轻轻战栗了一下。

“凌天？”

她歪着头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

凌天垂眸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这才注意到，杏儿身上只着一件他的中衣，因过分宽大盖到了腿弯处，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纤细的脚丫来。

像是注意到凌天看她，杏儿脸颊上染上了些许红霞，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

“除了这两天那个女人不在冥净身边，你还试探到了什么”

凌天低着头看住杏儿的乌黑光滑的发髻，低着声音道，蓬勃的男性气息洒在她的发上，带着几分桃花的魅惑诱引，高大的身躯将娇小的她拢在身下。

杏儿鼓着胆子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大着胆道：“我瞧见她涂了许多脂粉，脸色还是白的厉害，便用茶杯试探她，她躲开了，但是还是沾了些水”

忽然像想起什么，她兴奋地揪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凌天，是的，觫辞会武！她会武，但是受伤了”

一双含笑桃花眼深情款款，流转的情意已将她沉溺在欲渊中斩断了一切救赎。

如蜻蜓点水，杏儿闭上双眼在他薄唇上吻了一下。

再睁眼时，他沁凉的大手握住她的温软的小手。

可那双桃花眼里却冷了下来，所有绵绵的情意皆化作了虚无。

“杏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爱上你了”

刚才开口，杏儿的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了下。

“我随时可能会死，随时可能睡一觉就见不到明天了”

“那我也爱你”

“我是可以做你父亲的年纪了”

“我不在乎”

“我素来风流，向来爱拈花惹草，但不会独爱”

“我信我可以改变你”

杏儿哭着摇头，用力拍打他的胸口要挣脱他的手，

“可我有爱的人了”

她抬起晶莹湿润的杏眸，迷茫地对上那双漂亮到了极点也冷到了心里的桃花眼。

“我喜欢她很久了，自第一眼见到她就爱上她了”

“你骗人！你刚还说你向来爱拈花惹草，谁也不爱！”

杏儿忽然哭出了声，一把抱紧了他的腰。

凌天抬起削瘦的下颌望了望漆黑的屋顶，向后握住了她纤细的手一点点生生掰离了腰身，

“因为她也有爱的人，我不想打扰她，不想再让她痛苦，你明白吗”

我才刚刚爱上你，你就要去了我半条命…

杏儿哭的真伤心到了极点，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更不想去听。

“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托付更好的人，我不能毁了你”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到这样的境地，竟显出些游刃有余来。

跳跳心底自嘲，几时他都这样的有经验了。

利用了她，却要残忍的推开她，果然是他才做出的事，也不都对，他和虹猫小子都是这样的人。

“是蓝兔宫主对吗”

杏儿忽的冷笑一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样的她，原来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去看人的。

“你还欠她一条命”

跳跳答非所问，低头看住那双雾气丛生的杏眸，想要抬手去擦她眼角的泪，却被她避开了。

“你头上的这枚梨花簪子里曾装着一丸药，一半是闭心丸，一半是生生造化丸，是她为自己逃离魔教的药，但她给了你，少任何一半，你现在都是一具尸体。”

大滴的泪珠落在跳跳的手背上，过分的烫让他心烦。他想起曾经也有这样一滴泪落在他手上，却不同于今日，让他心慌心痛难忍。

“我只是，只是”

跳跳没有再去安慰她，转身走出门扉，未有一刻的停留。

“不甘心”

杏儿抱着双臂蹲在了地上，贝齿咬着柔软的唇，将所有啜泣和伤痛咽了下去…

谁不想有安稳的生活呢，不过是他不配拥有，漆黑的夜色里，脚下梯云纵如风如影，不留片叶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