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夫人可觉得好些了？小腹可还坠痛？眼睛呢？还有右手，可以动吗？头还痛着？”

蓝兔左手按在额头上，轻轻摇了摇头。

确认是他后便伸出了手，由他把脉。

“你怎会在此？其他人呢？见过杏儿吗？”

无常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极自然地握住她的皓腕探上脉搏。

“其他人应该也被关起来了，只是关在哪里无常不知，也未曾见过杏姑娘。”

无常忽然沉默下来，眉心拧起，看着蓝兔覆着白帛的双眼，道：“得罪了”

凑近蓝兔苍白的面容，双手伸至她的脑后解下了白帛，盯着那双失了焦距的暗红色眸子，抬手晃了晃，却无任何反应。

脑海一震，他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攥着取下的白帛。

“怎么了？”蓝兔眉心微蹙，伸手向前碰了碰。

看着眼前纤瘦若刀裁般的五指朝他眼睛张开，那一双剪水秋瞳却如镶嵌着的漂亮宝石一般无丝毫反应。

无常怔怔道：“没什么，替夫人换药。”

蓝兔放下了手，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一番，却垂下眸子。

能说什么呢，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还是说她会坦然接受？她恐怕一样也做不到。

唇角扬起一丝笑意，道：“谢谢”

无常动了动唇，低下头，只道了句：“没什么。”

起身将白帛放入盆里浣洗，又从桌上的盘中取下一毛边参差不齐的白帛，细致地捣药配药，

“燕山的林姑娘呢？”

蓝兔道。

无常捣药的手一抖，眼睛鼻子忽然有些酸涩，苦笑一声，“怕是不久黑虎涯和燕山会有一场恶战。”

蓝兔闭上眼睛，嘴角氤起一丝苦涩，攥紧了右手狠狠砸在地上，向后无力地靠在墙上，她现在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铜炉上煨着的药罐咕嘟咕嘟的冲着药盖，二人静默无言。

“夫人，无常有一事不解。”

无常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捣药，配药，煨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什么事？”蓝兔道。

将药水细致地浸湿白帛，无常靠近蓝兔的面容，湿润微凉的白帛贴上双眼，他伸手将白帛向后围去，

“宫主爱少主吗？或者，还爱着少主吗？还是”

系好后，无常端坐在蓝兔前面，看着她被白帛覆着的双眸。

“冰魄剑主自始至终只爱长虹剑主，从未对少主动过心”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掌心鲜血渗出了纱布，又很快松开。

铜炉上的药沸了，咕咚冒着盖儿几次险些溢了出来。

“药沸了” 蓝兔道。

无常嘲讽地看着她，忽垂眸一笑。起身去将药盅取下，将药倒入桌上的碗里。

“宫主可知这是什么药？”

“子母草，红花…”

苦涩的药香钻入琼鼻，似乎沿着她的五脏六腑渗入了小腹，已经将冰凉彻骨的手伸向她才刚刚成型的孩子。

无常伸手将冒着热气的碗向里推了推，看着药无奈地笑了笑。

“无常蒙住了宫主的眼睛，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宫主如何说，说与不说，无常都不得知。”

又转头看向蓝兔，笑道：“宫主认识那位陆大夫吧？那么，宫主的状况，想必也不用我再重复了。”

“没有别的意思，我对那位姓陆的大夫不感兴趣，但是若要猜，想必能够救回宫主的性命，还保住了孩子的人，除了六奇阁神医，即便是扁鹊华佗也未必会有那样的医术。”

蓝兔唇角一丝浅笑，“也是，凭我现在这副破败的身子，不一定杀的了你。”

虽瞧不见，却准确转向他方向。

无常一愣，朗声笑出，“无常死不足惜，若宫主想取无常性命，无常一定支着脖子伸到宫主剑前。只是现在，还请宫主听完无常的话，必定对宫主有利无害，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那我倒是越发好奇了，你且说说。”

蓝兔盘腿坐正，静等着他。

无常盯着浓黑的药汁许久，又苦笑着叹了口气，双手捧起朝蓝兔走来，正坐在蓝兔前方。

“无常说了，蒙住宫主的眼睛，是因为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这一碗滑胎药，也确是为宫主备着的。不论宫主作何选择，无常皆无话说，更不会强行逼迫宫主留下孩子，因为如今，宫主的身子再经不起丝毫折腾。而且，这一碗滑胎药，也是少主的打算。”

在听到黑小虎时，蓝兔还是不可控制地的攥紧了手，轻轻颤抖着。

“宫主这一胎已有三月余，母子连心，想必胎儿的状况宫主也感受得到，再不去子，母体将承受更大的痛苦，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无常双手捧起药碗垂首侍奉至蓝兔眼前，苦笑道：“这一碗汤下去，不论宫主爱也好，恨也罢，与少主之间的羁绊就此斩断，无常断不会因此对宫主不顾，仍旧会拼尽全力为宫主解毒。至于少主，更加不会对宫主弃之不顾，仍旧会尽力救宫主出去。”

蓝兔已是血迹斑驳的右手缓缓伸向眼前，热和冷都占据了她的手，向着她的心脏蔓延直至被包裹在极热与极寒的交界处，她从未觉得如此疼痛难忍。

无常忽然朝蓝兔跪下来，捧着药碗的双手烫的通红。

“但，若宫主爱着少主，无常斗胆请宫主留下孩子，若去了这子，宫主便再不能生育，而少主心向明月从未有移，此生也再不会有子嗣了，若少主出事，这便是他唯一的血脉。”

感受到手上一轻，无常冷冷地笑了，闭上了眼睛。

大声道：“魔教无常，恭送小少主殡天。”

却听“啪”的一声瓷碎，沾着浓褐色药汁的碎瓷片落在了他眼前。

他却心中一轻，两滴滚烫的热泪从眼里滴下。

双手伏地，重重地在满是碎瓷的地面磕下，

“无常代魔教上下，谢过夫人。”

蓝兔向后靠在墙上，削尖的下颌微微抬起，昏暗的烛火照亮她的侧脸，像一件清冷易碎的瓷器，靠近了又怕失去。

“我累了”

指尖碰了碰双眼，那只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