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3）

转眼间，又过去了半月有余。

听人说，魏霑已经带着自家的公主到了咸阳，就连一向与秦国不睦的赵国也将自家的宗室女带来了。

只是可惜，秦赵两国素来不大和睦，嬴政年幼时又在赵国吃了不少的苦头，自然是不愿意将赵女纳入后宫的。但嬴政又不好直接拒绝赵国，毕竟现在他还未亲政，还不是与赵国开战的时候，便将秦国宗室的公子嬴杰叫了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让嬴杰答应嬴政迎娶赵国宗室女赵楠。

“……那公子杰在听王上说要让他迎娶赵楠姑娘的时候，那脸色可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特别难看。”

从宫里出来后，蒙恬又将宫里的事情拿回来同琼华讲了。

虽说琼华自己是对宫里的事情不感兴趣，但蒙恬想说，她自然也是听着，不予置评，只有偶尔会问两句之后的事情。

琼华笑了笑，“秦赵两国一向不大和睦，公子杰又是秦国的宗室公子，自然是憎恨赵国，不愿意迎娶赵国的女子也是自然的。”

虽说琼华明面上很少关心时政，但她毕竟生在将门，祖父、舅父常常领兵在外，兄长们如今虽然还年轻，但上战场也是迟早的事情，因此她私底下也没少让绿珠出去打听。

——绿珠来之前，这些事情多是由碧云去打听的，后来碧云被蒙骜打发出去嫁了人，绿珠便顶了上来，在之后的几年里，最得琼华信任的侍女也渐渐地成了绿珠。

“不过——”

自打晨起到现在，琼华的心思一直都在读书的事情上，便是蒙恬来了，她也一直捧着手中的书本，但见蒙恬说起宫里的事情，琼华忽然抬眼看了蒙恬一眼，随即话锋一转，“哥哥好像很希望我关心王上的事情。”

蒙恬不由得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就这般轻易地被琼华看破了，“是吗？”

“自从太后传信，将齐国的离秋公主接到咸阳来之后，你与我说起王上的次数要比以往多了许多。”琼华笑着将手中的书简放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想让我多关心一下王上。只是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对入后宫不感兴趣。而且我与王上虽然相识，但私下来往的次数并不多。更何况我还小，现在还不想考虑自己的婚事。”

蒙恬含笑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对入后宫不感兴趣的。不过，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琼华不解。

“这些天我一直跟在王上身边，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心思？那离秋公主的容貌虽然比不上你，但也算是一个才女了，可王上就是看不上她。还有韩国来的弄玉公主，这段时间她可是三天两头的跑来六英宫，我和蒙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她那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可王上还是理也没理一次。”

齐国的那位离秋公主，蒙恬也是见过的。

虽然比起琼华来要差上许多，但却也是一个清丽佳人，而且许是受稷下学宫的影响吧，她自己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嬴政虽然因为赵姬而不得不与她试着相处，可惜这段时间以来，无论离秋做的多好，他始终都是淡淡的。

而弄玉比之离秋来却要热切许多，可惜嬴政每次见了她也十分冷淡。

至于芈芙，虽说这一次是为着秦楚联姻而来，但她自己却无心去讨好嬴政，因此除了跟着嬴政去华阳宫请安的那几次之外，蒙恬根本就没有见过她。

更别说魏国的明月公主和燕国的芥兰公主了。

这两位若不是为着自己母国的利益，恐怕她们连咸阳宫的大门也不会踏入，自然不会去费那个心思去讨好嬴政。

见蒙恬每回一来便说起这些事情，琼华的脸上自然也染了几分不耐烦，“离秋公主去六英宫，那是赵太后的意思，弄玉虽然心思不纯，但也是真的喜欢王上，而芈芙姑娘、魏国的明月公主和燕国的芥兰公主这三个人入咸阳宫那是为了自己母国的利益，自然不会想着如何去讨王上欢心。更何况，以我对王上的了解，他也不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性格，自然对这些莺莺燕燕的不感兴趣。”说罢，琼华想起昨日从渭阳君府上带回来的牡丹到了浇水的时候，便将手中书简往桌上一扔，起身来便绕过蒙恬走出房门来。

蒙恬知道她爱牡丹，见她亲自给牡丹浇水、松土，也不阻拦，只是笑着跟上她。

“哥哥同我说说政事吧。”

“好。”

琼华毕竟是将门之女，既然她想听，蒙恬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

更何况，这丫头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她脸上的不耐烦，因此就算琼华不问，蒙恬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对了哥哥，听说前两日前线传来捷报了，是不是真的？”

魏王为什么派魏霑将信陵君魏无忌之女明月公主送来秦国联姻，琼华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

自从百年前三家分晋之后，原本就战火不断的华夏大地愈发的纷乱。而魏国三家分晋之后的百年里也不似现在这般羸弱，是后来魏武侯、魏惠王连年的征战，导致列国战火不断，加之人才流失、变法不够，这才慢慢的积弱。

而去年这个时候，继蒙骜领兵拿下魏国的二十座余城池之后，今年又继续发兵，欲拿下魏国的朝歌等城池。

而经过连年的外忧内患，魏国早已经经不起折腾，想必魏王对此也很是惶恐。

“不错。”蒙恬笑道，“魏王之所以派魏霑送明月公主来秦国联姻，也是打了这个主意。若是那位公主能进入秦王后宫，魏王便会让朝歌、襄阳等数十座城池作为公主的陪嫁，赠予秦国。”

“魏王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琼华淡淡的笑着，“自从去年外祖父带兵夺下魏国的二十座城池之后，魏国便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而王上一直都希望早日亲政东出，如今能够兵不血刃便能得到数十座城池，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自然。虽说秦国强盛，但有时候对于魏国这样的弱国来说，发兵攻打乃是下下之策。能够兵不血刃才是最好的。”

琼华心下一沉。

那这明月公主进入秦王后宫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不过，我还听说了另外一桩事。”蒙恬说道。

“什么？”

“听说赵王偃上位之后，将他那二哥赵羽贬出邯郸了。”蒙恬说，“这赵羽走后不久，赵国便发兵攻打了齐国。领兵的是庞煖。”

琼华闻言，又是一叹，“庞煖年纪也大了，还要带兵出征，也是不容易。”

琼华望着天光大好的日头，风拂过，吹起女孩的发梢，显得愈发的清冷绝世。蒙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此时天空中雀鸟翻飞，阳光洒落在地上，显得是那般岁月静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六国最后的一次合纵也来了。

……

与蒙府的平静不同，自从各国的公主到了之后，平静了多年的咸阳宫此刻却吵闹不休。

因着赵姬回了咸阳宫，作为她身边的贴身内侍，嫪毐自然也已经跟着一块儿回来了。

弄玉远远地望着他，却见他一身宦官的服饰，眉宇间虽有跋扈之色，但无论是看着谁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那一丝跋扈之色自然也不怎么明显。

算起来，嫪毐也是韩少妃一母同胞的弟弟了。

也正是因为他是韩少妃的弟弟，赵姬这才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弄玉是韩国公主，论辈分，也应该称他一声叔父。

“叔父。”弄玉上前，忽然叫住那个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我是韩国太子的女儿弄玉。我们曾经见过面。在琼华姑姑的衣冠冢。”

嫪毐敛眉轻笑，似是根本不打算与弄玉相认，“公主，你认错人了。”

但弄玉却并不打算放弃，见他要走，弄玉忙拉住他，“此番我来秦国，一定要当上大秦王后。若您真是韩王最小的儿子，理应助我一臂之力。”

嫪毐这才抬起头来，正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女奴之子，被父王永远流放。流浪在异国他乡的孤魂，谈何帮你？”

“纵然整个王室都对不起您，但至少琼华姑姑没有。若非她，您能安然活到现在吗？看在她的份上，我需要您的帮助。”话音一落，弄玉便是款款一拜，言语间丝毫没有一国公主的傲气。有的，只是说不尽的温和。

但嫪毐最后还是拒绝了，“抱歉。韩国的事情，与我无关。”说罢，转身离去。

……

另外一边，只见一红衣女子款款走在宫道之上。

她远远地望着身着蓝衣云纹长袍迎面而来的年轻女子，蹙了蹙眉，询问道，“她是谁啊？”

宫女低着头，答道：“那是燕国公主。”

虽说华阳太后不想让云梦入宫来争取这个大秦王后的位置，但也不好一直将她晾着。因而趁着今日嬴政不在，各国的公主、贵女皆齐聚咸阳宫时，晾了她许久的华阳太后终于召见她了。今日她入宫来，便是为了给华阳太后请安的。

她这一次来，本就是为了来争这个大秦王后的位置。可是华阳太后却并不想让她入宫来争取，反倒是打算扶持一个楚国宗室旁支的女儿，这几日又瞧见各国的公主贵女都来了咸阳，她自然是心有不甘。

“真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姑娘，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云梦走上前去，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惜了，秦王到底还是没看上。”

对于云梦的挖苦，姬芥兰自然不愿意与她多加计较。

本来也是，她来秦国本就是为了燕国的利益，这云梦连咸阳宫的大门都不一定能入得了，她何必理会？

思及此，姬芥兰便绕过她准备离开。

可惜刚走没两步，那云梦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只见她高高扬起自己的下巴，眉宇间尽是跋扈之色，“父王常说楚女貌美多情，可是今天看来，燕女竟也如此出挑啊？不过一山不容二虎，此次来秦国，我对大秦王后可是势在必得呢。”

姬芥兰见她如此跋扈，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只冷冷道，“可惜了。你连华阳太后的眼睛都没入得了，岂有机会走到秦王面前？”

说罢，她便没在理会姬芥兰，转身就走。

那云梦显然是被激怒了，见她要走，一把扯住她，手中用力一甩，姬芥兰便跌倒在地上。旁边的两个宫女见状，上前将人押着，眉宇间尽是跋扈之色。

只见云梦四处寻找，特意挑了一个看着较为锋利的石头，一步一步地逼近姬芥兰，而那双眸子看着面前的人，意味深长地笑着，“这饱满的额头，光洁的皮肤，还有一双动人的眼睛……如此清纯文雅的气质，才是王室公主应有的做派啊。不像我，生得过于张扬，人人常常说什么来着？看着便是咄咄逼人、令人生畏呢。”

姬芥兰见状，不由得蹙了蹙眉，“楚国公主竟是这般做派的么！？”

便是连跟着云梦来的宫女见着自家公主这般模样，也生怕她闯祸，也忙劝道：“公主，来时王上也吩咐过，不可在秦王宫造次。”

云梦见状，拧着眉扬声怒斥，“来时他吩咐的多了，谁记得那么多啊？”

姬芥兰勾起一抹冷笑，“六国佳丽云集，群芳争艳，你便是毁了我的脸又如何？只会惹秦王生厌，让他人渔翁得利。”

“秦王看不上我，难道就能看得上你么？”

——在来之前，云梦便已经知道，秦王与燕太子丹虽是旧友，可早已生了隔阂。因此就算姬芥兰能进得来秦王宫又如何？能不能在秦王后宫有一席之地，还尚无定论呢。

思及此，云梦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之色，随即狠狠挥起拿着石头的右手，便要落在姬芥兰的脸上。

但谁知，还没落下，她的手腕便被一只白皙的手指抓住。

只见来人含着一抹端庄的笑容，不疾不徐的说道，“公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欺凌别国公主，不太好吧？”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被赵姬下令让齐国使臣送来的离秋公主。

因着赵姬一直有心让离秋公主嫁予秦王为后，偌大的咸阳宫之中，除了华阳太后对她各种看不上之外，便没人敢为难她了。自然而然的，因着有赵姬在背后撑腰，即便云梦公主身后有华阳太后，她也不惧。

云梦看着她，蹙眉道，“你又是谁？”

云梦身侧的宫女抬头，偷偷的看了离秋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在云梦耳边道，“这是齐国的离秋公主。听闻赵太后和秦相吕不韦一直属意她为大秦王后。”

云梦这才恍然，“我当是谁，原来是齐国的离秋公主。”

“听闻公主乃是楚王与秦国公主所生，张扬些在所难免。”离秋缓缓道，“虽说咱们都是奔着大秦王后的位置而来，但可惜的是，我听闻王后之位早已内定，公主就算再怎么努力，怕也是徒劳。”

虽说传言未必是真，但华阳太后、夏太后、秦相，连带着秦王也不曾说什么，离秋猜，这个传言八九不离十。

华阳太后之所以不曾召云梦入宫，怕也是为着这个。

云梦公主毕竟是楚王与秦国公主所生，自然不会屈居于人下。

“你齐国纵然富庶，可我楚国兵强马壮，也不差你齐国半分。”云梦冷冷道，“齐国外强中干，你区区一个庶出公主，焉敢在我面前造次。”

“我造不造次的，也轮不着云梦公主来评说。”离秋的脸上依旧见不到一丝怒容，“毕竟这是秦王的事情，你我……可做不了主。”说罢，她拉上姬芥兰，转身离去。

而留在原地的离秋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个人，气的咬了咬牙，拂袖离去。

她自然之道华阳太后并不属意她，可是她此来，本就是为着大秦王后的位置而来，如今却要她灰溜溜的离去，她焉能甘心？

可就算她再怎么不服又如何？那离秋伶牙俐齿、绵里藏针，她根本就找不到借口惩罚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