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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之女(27)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

五日后,韩颂和蒙恬、蒙毅带着琼华去看犒军。

时值正午,烈日照耀长空,秦王的王驾自咸阳宫而出,直奔东门而来。

琼华站在东门城墙上最好的地方,居高俯瞰,可以看清祖父和舅舅率兵入城的盛况。

成百上千的百姓早早的将入城官道围挤的水泄不通,但凡是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都挤满了人。

刚刚入秦的李斯也在人群之中,秦国尚黑,普通百姓虽不能穿玄色,但大多是以深灰色为主,李斯一席白衣站在人群之中,倒是十分打眼。

听说秦国的上将军蒙骜奉旨调一万精甲驻扎与城外,但是随他入城的,只有作为仪卫的一千骑兵。

琼华以为一千骑兵是很少的,王上出宫阅兵一次,仪从都不止一千。

然而当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吹响,城门徐徐开启,自远而近传来的,齐整震地之声,仿佛每一下都撼动着巍巍的王城。正午耀眼的阳光在这个时候陡然黯淡下去,空气中凝结着一丝寒意。

天地间在这一刹那肃穆森严。

琼华身量太矮,这会儿已经被抱上他们从家中带来的踏凳,她站在踏凳之上,屏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是幻觉么——琼华竟看见,无边无际夹杂着红色的黑铁色如同潮水一般,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金属才有的寒光,自天边滚滚而来。

一面巨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攀,猎猎招展在风中,赫然勾勒着‘秦’字。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五列,严阵肃立。

当先一人重甲佩剑,身侧帅旗上一簇红缨,正傲然立在战车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众然满头银发也阻挡不住他周身的杀伐之气。

这不是琼华的外祖父蒙骜,又是谁?

他所在的战车屹立在所有将士和将领的前面,身侧有将士为他驱马前行,一马当先,身后以琼华的舅舅蒙武为首的将领依次前行,再往后便是奉召入城的 将士们,步伐齐如一人,每下靴声都响彻东城门内外,震得大地隐隐颤抖。这便是传说中如神似魔的秦军将士,是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军将士。

敌寇之血洗亮铁甲,将士们手中长戈怒指苍穹,划过四方便将,耀亮天阙——祖父是秦国辅佐了三位秦王的将领,战功卓著的秦国老将,更是昭襄先王亲自任命的上将军。

秦王,秦军,所有与秦国有关的一切如同魔咒一般在琼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令她瞬间想到了杀伐、胜利和死亡。

城下礼乐齐鸣,金鼓三响,秦王身着朝服,率太子和百官从东门内走出,秦国王族仪仗赫赫。秦国尚黑,从秦王朝服到华盖,再到后面的羽扇宝幡皆是以玄色示人,两列禁军甲胄鲜亮,驻马于两侧。

那黑甲红缨的将军所在的战车立于秦王三十步开外,右手抬起,后面的一千铁骑立时驻足,行止果决划一。

祖父示意身侧的将士驱马上前,在秦王十丈外下战车,按下腰间长剑,一步步走向秦王和太子。

离得这般远,远到琼华看不清祖父和秦王的面目,她只遥遥望去,心中已生压迫窒息之感。

祖父伫立在秦王五步之外,以甲胄在身,只屈一膝侧跪,微微低头,以按剑为礼。

这便是秦国的将军,连低头的姿态都这般高傲。

祖父是秦之柱石,为秦国征战多年,王上对他向来敬重,自是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挥手,示意身侧的御史宣读犒军的王诏。

然而在那一袭黑如暗夜的铁甲之前,所有的光彩都被夺去,被凝注在那玄色与红色交织的铠甲之上,正午阳光照得黑红二色熠熠生辉,似有寒芒闪耀。

御史宣召完毕,祖父接过用浅灰布帛所写的诏书,起身,转向舅父以及今日阅兵所在的秦国将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王万岁,大秦万岁。”

这个声音威严沉肃,连琼华这个远在城楼之上的人都隐约听到了。

潮水般的一千秦军将士,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动地瓦,响彻王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淹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之中,赫赫王族仪仗的马匹,竟被这声势惊得局促不安。

秦国尚黑,左右禁军无不是玄色盔甲,刀剑鲜亮,而祖父所领的黑色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未曾洗去。

在他们面前,风光八面的禁军都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

他们才是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勇士,曾用敌人的热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才能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中走来的人,如今屹立在众人面前,凛然如天神。

琼华自小长在秦国,却从不知道,秦军将士,竟然是这样的。

王族威仪,庙堂威严,于她来说,只是家中闲谈,不识畏惧为何物。

但是就在此刻,遥隔数十丈之远,琼华却不敢直视那个刚刚被立为储君的人。

嬴政的身上拥有着正午烈日般炽盛的光芒,远远地迫使琼华睁不开眼睛。

听闻他生于赵国,从一出生起,便被王上设法放到赵国韩少妃身边教养长大,赵国从赵王到百姓皆嫉恨秦人,能从这般虎狼窝之中杀出来的人,近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及,明知道他看不见城楼上的自己,可琼华却仍不由自主的缩了缩头,复而又挺直身姿。

她可是外祖父的亲外孙女,为何要怕一个自小就喜欢捉弄自己的人?

可她心中犹自不甘,令她紧抿双唇,想要看清他成为秦国储君之后与从前有何不同。

她想看看他的模样是否还如同从前一般,既平和又冷淡,是否是如那些人所说,令人可怖。

琼华心跳得急促,莫名畏惧却又隐隐雀跃,莫名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奔下城楼,走近前去,仔细看看嬴政的模样是否还如从前那般。

嬴政身侧站得是她的祖父,他离嬴政和王上仅有数步之远。

思及此,琼华竟然胸口微微有些窒息,替祖父感到一惊,手心也渗出了汗。

她向身侧的哥哥韩颂身边靠去,却发现他的身子也有些僵。

韩颂一反常态,目不转睛的望着城下黑铁潮水般的军队,薄唇紧抿,搭在扶拦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隐隐泛白。

看完犒军,登车回府,等马车到家门口的时候,侍女挑帘,却不见韩颂如同往常一般到车前去接自己。

蒙恬哥哥和蒙毅哥哥已经被舅父叫去跟着公子政了,所以跟着琼华回来的只有韩颂。

琼华撩帘而出,探身看去,见哥哥已经下马,挽了丝绦紫辔在手,一手抚摸着马鬃,若有所思。

琼华一时间起了玩闹之心,走到他跟前,学着碧云的样子,朝他欠了欠身,“公子,别呆了,到家了。”

韩颂回过神来,随手将马鞭扔给一直跟着他的庞副将,睨自家妹妹一眼,“看个犒军也这么欢喜。”

“哪里欢喜了……”琼华被他说的一愣,转念想起来,倒是有些心虚。

“下次不带你瞧热闹了。”韩颂又来气她。

“何来下次?又不是天天都有犒军,除非你和祖父一样,去打仗凯旋跟人家一样神气来看。”琼华同韩颂斗嘴惯了,不假思索的抢白。韩颂却是怔了怔,也不反驳,垂下目光一笑。

琼华看着他径直走入家门,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人今天真奇怪。

琼华随韩颂步入庭中,却见一向热闹的正厅这会儿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中难免有些不习惯。

哥哥似乎也有些意外,捉来王安便问,“外祖父和舅父呢?还有蒙恬、蒙毅呢?他们都还没回来?”

琼华和韩颂都是自家人,见韩颂问起两位将军和另外两位公子的事,王安倒也不瞒着,“听说王上自回宫之后看着便不大好了,这会儿丞相和咱们家将军还有镳公、王龁两位将军都在宫中等着王上的传召。”

“太子毕竟只有十三岁,离加冠之年还早,王上放心不下,大公子和三公子是太子的伴读,主人又是武将之首,这会儿他们还未从宫里回来,许是王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要交代的吧。”

是的,刚才犒军刚结束,王上便已经有些撑不住,在刚掉头回宫的时候便昏倒在战车之上,嬴政侍立在王上身侧,想来应该也是被父亲的模样吓坏了,便急急地着人送他们回宫。琼华的父母去得早,她的父亲韩辰在她出生之前便已离世,她自然感受不到失去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既是如此,外祖父和舅舅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宫里今晚有大事发生,丞相和外祖父他们且有得忙,你可得乖一些。”韩颂幽幽的叹了口气,“方才王上身边的内侍还同祖父说叫我一块儿去,如此一来二去家里便只剩下你一个了,祖父心中放心不下,便只叫了蒙恬表兄和蒙毅去了。”

听出哥哥话里不对,琼华转眸一想,“王上是要交代新王继位的后事了么?”

韩颂讶然,“连你也知道?”

琼华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毕竟,她进宫的次数虽少,可王上待她也确实很像一个和蔼的长辈,现下即将离去,她心中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昨日去丞相府中读书的时候,听他府上的门客议论过两句。”

韩颂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丫头当真是不像话,朝堂斗争、王权更迭,这些都不是你这个金枝玉叶该去关心的事情。”

这时候的韩颂怕是没想到,他一心维护的妹妹竟然有朝一日会嫁进王族之家,蒙家、韩氏一族更是因为秦王对琼华的宠爱成了秦国显贵一世的外戚家族。

琼华看向颇有些不高兴的哥哥,暗自咂舌。

她有三个哥哥,除去蒙恬、蒙毅这两个表兄,便有韩颂这个嫡亲兄长,只是他素来不喜与王族来往,心中也厌恶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王上钦点蒙恬、蒙毅作为公子政的伴读,他心中已颇为不屑,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的妹妹与王族之家扯上什么关系,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就是瞧瞧热闹嘛……”不想惹得哥哥如此生气。琼华软下声音哄他。

“我可跟你说,你可不许跟公子扯上什么关系。咱们家已经显贵如此,还不需要靠牺牲家中女儿的幸福来往上爬。”韩颂蓦然开口训她,说出来的话吓了琼华一跳,露出罕见的正经之色,一字一句道,“不过说实话,咱们秦国的军容整齐,威仪不凡,确实与别国不同,大丈夫理当如是。”

哥哥前后态度这般大,听得琼华都愣了神。

半晌,琼华蹙起纤纤娥眉,一脸茫然的询问王安,“哥哥这是又犯的什么病?”

她并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哥哥对王族之家存着这般大的偏见,但是有一说一,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哥哥是真心佩服秦王能把秦国治理的这般好的。

王安忙笑道:“只怕公子的书呆气又犯了,姑娘可不要理他,随他顽去。”

琼华被王安不由分说的请回嘉宁阁去,之后又忙着去前院照顾祖父,顾不上数落韩颂。

当夜王上召见了丞相以及上将军蒙骜、镳公、王龁三人,很迟才归,琼华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祖父和舅父还有进了宫的两个哥哥从一回来便一副凝重的神情,看着不是很好。

直到第二日一早,城中挂起了白帆之时,琼华才知,王上已在昨日夜里崩逝,在驾崩之前,命储君嬴政继位,尊王后赵姬为太后,居甘泉宫;令蒙骜、王龁、镳公为辅政大臣,任上将军,署理军务;尊丞相吕不韦为新王仲父,与王后赵氏共掌国事,直至新王加冠之年;驷车庶长嬴子傒为此见证。

……

(下一章就算是进入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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