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话 白塔修罗场 二

美纪作为护士当中的领头羊，也在默默地关注着这件事。

中午回到医管局稍作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下午的手术。给同事们端咖啡的时候，就听见长发医生木原和已经是主治的伊集院讨论起来——

“伊集院，你说这次的教授会议，他们会不会为难加藤医生啊？”

“谁知道呀，不过，以加藤教授的应对能力。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戴着黑色边框圆眼镜的主治医生如是说。

毕竟每一次的教授会议，都关系着心胸外科的生存死亡，人员去留。也难怪大家会管不住自己一探究竟的欲望，各种揣测，议论纷纷

尤其是当医龙小组重新建立之后，三番几次的教授会议都让美纪心里感到有些虚。如果说过去的那些日子，是前任教授野口贤雄对整个心胸外科乃至直接对加藤医生甚至医龙队施压。那么现在，是所有对医龙队不满的教授老头们与加藤医生对峙。明枪暗箭地对单打独斗的小晶鸡蛋里挑骨头。

因为医龙队的出现，亦可以说是朝田龙太郎的出现，打破了白色巨塔内部一直以来无人敢触犯的潜规则以及官僚主义与黎民百姓之间的不平衡。

只要是动摇了一些老顽固派的利益，即使做得再无纰漏，本分工作做得再好，手术完成得再漂亮再完美，也无济于事。只要被故意吹毛求疵，哪怕一点不起眼的瑕疵都会无限放大。顷刻间就被推翻。

他们看重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名誉和眼前的利益。

论技术，只能是半桶水，和仁合医院的刘长河没什么两样，有些甚至不如一个研修医。只会见风使舵，处事圆滑；

论心思，修敏齐只是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误的固执与时局的无奈，而这帮白痴教授为了政绩，草菅人命，漠视生命。就算放弃状态不好的患者，违背希波克拉底誓言，为论文灌水也在所不惜，拥有的只是满腔功利主义的世俗之心；

论底线，曾经身处高位的扬帆虽然已经不是最纯粹，技术最好的手术大夫，游走灰色地带黑白边缘，医院的声誉是他最后的底线。能够在得知有气性坏疽院内交叉感染的风险时仍然打开通道接收伤者，能够在钟西北主任情况危急时第一个冲出去取血，能够义正辞严地否定先锋公司小唐对院长傅博文的质疑。

而迂腐老成的老头子们，为了维护自己人，维护医院与医药代表，媒体等方面之间的利益链，丧失良知，泯灭良心，不择手段，嫁祸他人。导致真正为患者考虑的医生得不到重用，怀才不遇，甚至被逐出医疗系统，成为政治名利的牺牲品与替罪羊。

加藤、雾岛、朝田，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深陷其中，水深火热，夹缝生存的受害者。

以森森白骨和鲜血铸成的白色巨塔，本该是医学进步的象征，是患者的黎明与希望。

却成为了残酷不仁，拨云见雾，乌烟瘴气的修罗场。成了绝望的泥潭。

有多少人，为了理想而奋斗，却被现实世界的压力逼迫妥协，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同流合污，最后无一幸免地被同质化，变得麻木不仁。

小晶和军司差点就被这无尽的深渊吞没，炙热的初心险些不复存在。

他们和一部分人，包括陆晨曦和庄恕，都是为了患者着想，不屈服于命运，不肯苟且。即便是受打压也是忍耐一时，是清正廉洁，信念坚定的真正医者。

妙手仁心，就是最好的诠释。

还有些人，虽然也是脚踏实地，可他们生活在自己内心的安逸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学术，与世无争。犹如庄子一般。

这一类医生，两极分化也相当明显——

两袖清风，医术高超者，或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就连势力权派也要退让三分；或迫于时局，不愿妥协，离开战场，另谋世外桃源，远离纷争。有自愿，也有被迫。

初出茅庐的，处于中间位置的，或像以上的老前辈一般。或趋炎附势，似若浮萍，风雨飘摇，立场不定，朝秦暮楚。最终的命运并不属于自己掌控。

是惨淡收场名落孙山，身败名裂几乎锒铛入狱；

还是笑到最后，医者仁心，受人爱戴；

又或者，像扬帆一样处在灰色地带，最后幡然醒悟……

全凭目光与阵营选择。

更有甚者，怀揣着远大的理想，也在现实中苟且。虽然用了错误的方法去获得更高的权力来为患者谋利。可他的内心，是善良的，没有草菅人命的意思。

只是现实的残酷，让他变成了一个坏人，一个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无奈的坏人。

终其一生，赤子之心，献身医学，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却也是令人唏嘘的悲剧。弥留之际，仍然念叨着遗憾，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留下了深深的执念……

有着不被理解的，悲剧性的自负。

仅仅一念之差，小晶就差那么一点，成了这一类的人。

从这四种类型的医生们的身上，折射出来的，却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平民的生命与希望固然重如泰山，可在日本的医疗体系里，倘若没有脚踏实地磨炼后的极深城府，没有强大甚至极致的忍耐力，没有清晰的认知与抗挫折能力，没有一定的支持人脉和后台，仅凭单纯的热忱，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可想而知，想要在大学医院立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根本不可能……

同是从医学生时期走过来的人，选择和命运，因为现实的种种，命运不尽相同……

更何况，加藤晶，本为女医，却没有陆晨曦那么幸运。

在这白塔攀登时，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那，你都准备好了吗？”

军司一手把着方向盘，不住地轻轻敲打，面色和蔼地问道。

“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小晶轻轻地撩动耳边的发丝，故作轻松地回答。

她只是不想让军司分心，担忧。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