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军司：爱而不得，原是不愿放手的执着

“这么早，就来找我？”

与美纪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得知军司已经醒来，晶无力地扯动嘴角。若无其事地一笑，试图欺骗自己——

“不，这孩子不是叫我去看军司的。”

时针，指向七点一刻。

晶轻轻仰头颔首，示意美纪坐在她的对面。

美纪听话地点了点头，踏着脚下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板，来到了晶的办公桌跟前。

清晨的阳光，从晶背后落下的白色纱帘，从那纱帘图案的缝隙中，均匀地为她纯洁无瑕、崭新的白大褂，增添一抹愈发好看的亮色，光线也因此变得更加柔和。

“你……去看过你哥哥。”她首先顺水推舟掌握话语权，忍不住想知道，他的近况，“你们好好谈过了吗？”

和军司分手的那天上午，晶从藤吉的口中得知了美纪的身世。

她与军司的关系，与明真大学的心脏外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剪不断理还乱。

美纪的母亲，是军司父亲的情妇，也是军司母亲绝望寻死的间接凶手。

军司的父亲，是明真大学心脏外科的教授，功成名就，利益当前，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

这也难怪军司和他的关系一直都很僵，直到他死前，亦是如此。

雾岛教授在和死去的发妻离婚后，便整日忙于工作，极少关心儿子的内心世界。父子俩的隔阂也因此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果说，修敏齐是出于保住利益而选择牺牲一条人命，那仅仅只是自私使然，且是无奈之举。

只是认为自己没有错，功过相抵的固执罢了。

那么，雾岛武雄的做法，就是有违伦理，利欲熏心，不可饶恕的罪过。

军司正式成为主治医生那一年，自己的父亲很不幸地患上了脑卒中，这才将美纪母女叫到家里来帮忙照顾。可怜，又可恨。在黑暗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军司并没有半分的同情。

实际上是把母女俩当佣人来使唤。过着有名无分的生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关闭心门，心高气傲，冷峻阴郁的雾岛，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妹妹，突然而然地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军司非常清楚那不是爱情，只是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不想重蹈覆辙，再次体会失去母亲那时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

每每只要看到美纪，他那颗本来已经沉寂，几近死去的，麻木的心，才会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光，即使很微弱，即使微弱到美纪看不见，摸不着，感不到。

也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美纪高中毕业，想去读自己心仪的护士学校，并表示会自己打工赚钱攒学费。但军司不同意，还让她到自己就职的北日本大学读书和工作。

“来北日本大学，一边念书一边工作吧。”

军司听完妹妹小心翼翼的叙述，平静地如是说

“学费，我会给你出的。”

他面对着窗外深浅不同的绿，被阴沉的天气笼罩着。

一脸错愕的美纪看不到哥哥脸上闪过的一丝害怕……

这个消息，足以震撼他好不容易才融化了一点的冷淡。

“不，我必须把美纪留在我身边……”

冷冷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话音落了，军司将妹妹想要报考的学校资料，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留下心中害怕却又有些不甘心的美纪，与母亲一起久久地站在那里。

那抹看起来还有些许青涩，却气场强大，深不见底的冰冷深蓝……

不，应该是逐渐转化成些许蓝黑色的背影……

让美纪有些许的害怕……

从那一刻，美纪才开始逐渐意识到，哥哥不是恨她，只是想要支配她们而已。

纵然反感并远离自己的哥哥，但是自从和加藤医生一起在鬼头教授那里听见另一面的雾岛军司，她忽然就理解了……

哥哥偏执的性格源于目睹母亲的自杀。

美纪无法想象，哥哥过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非人的苦日子。

33年前，军司那时才七岁。他的父亲——雾岛武雄通过斯巴达式的训练，意在让军司成为一个出色的精英，成为他在明真大学的继承人。

从小性格内向的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慈爱的母亲了。母亲早已发现雾岛教授出轨，可为了年幼的军司不受伤害，她只有默默承受。

终于有一天，雾岛夫人在天台上，缓缓地放开了年仅七岁的军司的手。

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站在栏杆外，向着朝她一步一步走近的男孩——已经懂事的军司报以温柔的一笑，纵身跃下……

军司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栏杆哀伤地大喊：

“妈妈——！”

可是，小手已经再也抓不住那母爱的裙摆，母亲就这样永远离他而去。

她解脱了，没有任何的哭泣与挣扎……

军司，也永远关闭了自己的心房。

属于他的避风港，伴随着痛苦的喊叫声消失在远方，再也回不来了。

手心的温度是否还在？为了确认，军司在阳光下一次次地张开手心，而后收拢……

那是他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从此以后，军司的性格渐渐变得自负，高傲，成了美纪所说的要掌控一切。

他不愿意和别人发生牵连，但又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和认可。正是处于这样的一个矛盾体之中。还只是个孩子的雾岛医生，默默地忍受漫漫长夜的孤独，以及无法入睡的梦魇。寒窗苦读，我行我素。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北日本大学心胸外科的明日之星。

虽然有些时候的做法确实不太光彩……

最初嫉妒朝田，意识到自己的技术不如朝田是出于精英的自负和极强的自尊。那么，彻底将嫉妒转化成恨意的，便是晶和美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选择了朝田。

“嗯……去过了。也说过几句话……”

美纪对于这声哥哥，还是有着些许的不情愿。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哥哥对于自己，仅仅只是因为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而不想放手的执着。

在军司警告她不要和龙太郎作出亲密的举动，远离这个人时，自己还嘲笑过哥哥可笑的自尊心……

却被他怒气冲冲地紧捏着自己的脸蛋，失控地朝着自己低吼：

“不要把我和朝田相提并论！”

并在不久之后借着不看好朝田的教授之手，将朝田逐出北日本大学。

甚至因此产生更深的误会，在军司让自己跟随他去留学的时候，轻蔑地，不屑地说出那样嘲讽的话——

“不管你怎么飞黄腾达，你一辈子，都比不上朝田医生。”

美纪觉得她的哥哥太狂妄，太可怕了。

随后，双手抱臂，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留下雾岛在春寒料峭的风中气得发抖……

“他是一个，喜欢看着别人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享受对方跪地求饶的男人。”

那时的助教办公室里，美纪对着藤吉与加藤，不容置疑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可即便是现在知道了背后的原因，和哥哥一样心高气傲的她，一时半会，是平复不了哥哥带给自己，带给加藤医生，带给医龙队的伤害和摧残的。

直到听见军司出事，她才发现，一向自视清高的哥哥，是那么脆弱。

原本以为只是有血缘关系维系的亲人，不过如此。

“别说了！”颤抖着眼球，吃力地咬着唇抑制自己的心痛，对着前来求救的木原吼出这句话，方才明白。

哥哥在她心里，原来是那么重要。

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差点就见不到他了啊……

见加藤医生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她接下来的话。她便小心翼翼地贴近加藤的办公桌，轻声细语地试探——

“医生，你是担心那个人的吧？”

晶的身体一刹那间不自主地颤动，眉宇间的表情恍惚柔和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不确定所拥有的一切是否紧紧地抓在手上，从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即便是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爱而不得，害怕失去。他并不像外表那样冷酷睿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自我保护的盔甲。

他只是个孩子，不懂得婉转迂回，不懂得请求和解……

因为各自的思想境界、追求目标都高度契合而决定和军司在一起的时候，心思细腻的加藤就一直认为，军司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温暖他……

这样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军司与她独处时，都是最开心快乐的。

为什么军司会质问她，依靠朝田的理由。

为什么不惜分手，也要做出令人发指的举动。

这一切，谜底似乎已经揭开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是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她轻描淡写，眸子里流露出一点点往昔的爱意。

果然，还是爱着他的……

同样记得，那晚，她隐忍着即将压抑不住的哭腔，勇敢地对着军司散发紫黑色的背影说：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是我爱你……”

眼前这位美丽、倔强、善解人意的的天才护士，对着她露出一丝苦笑，又有真相大白后的坦然——

“哥哥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