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窥变

秋意日深，寒意渐增。

这天清早，竟然飘起了雪花。

蒋休缩身在窗子下，侧耳倾听，一张脸已经冻得通红。

吱呀一声，推开了窗子，片片飞雪随着寒风飘进了暖室。

转瞬，雪融，书桌上留下点点晶莹的水珠。

蒋休赶紧又缩了缩身子。

他身形瘦小，藏身在窗下，料想屋里的人发现不了他。

楚凤麒立于窗前，神情竟似比窗外的风雪更加萧琐。何赛仙给他披上腥腥红的毛皮外氅，望向丈夫眼神中有深情，有怜惜，有无奈……总之，复杂，很复杂。

然后，她递上了一杯热茶，柔声道：“师兄，又想咱们恬儿的事了？”

接过茶杯，楚凤麒嗯了一声，两眼还是望着雪花飘飘的远方。

视野中，几个孩童在风雪中嘻戏，发出阵阵天真稚嫩的笑声。

叹息声中，楚凤麒的思绪似已飘向了久违的过往。就像他手中的热茶，丝丝缕缕的热气向外飘散，不断飘散，消逝……

何赛仙也叹息着，轻声道：“师兄，既然你也这么舍不得女儿远嫁，为何不考虑一下，让携岳入赘我们楚家呢？左右携岳也没有父母家人。”

楚凤麒没有作声，眼神却变得越发深邃。

何赛仙又道：“正气山庄被誉为武林圣地，那是错不了的。只是我有些担心，担心那个不知深浅的金香玉。同在正气山庄，难免会碰面的。咱们恬儿又是那么个性子……”

楚凤麒忽地哼了一声，一口喝干了茶水，缓缓的道：“金顶乾一直都是个高手，不但武功高，棋术也高得很呐！”

何赛仙不解其意，怔怔的看着丈夫，眼中充满了疑问。

楚凤麒也在看着妻子，眸子里精光闪动，竟似闪动着阴冷的杀气。何赛仙不自禁的退了两步，失声低呼：“师兄……”

楚凤麒神情激荡，嘶声道：“金顶乾不是好人！他野心勃勃，想以恬儿为人质，逼我，逼我……就连林携岳也……也……”

何赛仙见丈夫须发戟张，胀红了脸，呼呼喘气，神色间极是怕人。她与丈夫同门学艺，相识数十载，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吃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楚凤麒调匀气息，渐渐气定神闲，勉强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伤害咱们女儿的。”顿了顿，又道：“金顶乾处心积虑，想利用恬儿的婚事，来挟迫我就范，他太小瞧我了。大丈夫做事，岂会受困于此？哼！”

何赛仙怔怔的看着丈夫，眼前的丈夫，变得有些陌生了。

楚凤麒道：“金顶乾狼子野心，他一直认为，幽冥教的劳什子圣物在我这里，他这次亲自来提亲，就没安什么好心。”

何赛仙讶然道：“这件事早已澄清，幽冥邪教的那本经书被盗，难道金顶乾竟然不信吗？”

楚凤麒嘿了一声，愤然道：“这段日子，我勤修本门还虚神功，略有寸进，金顶乾便一口咬定，是我偷着练了邪教魔功。这厮欺我太甚，用心歹毒，恬儿这门亲事，嘿，总之我不会中他诡计的！”

何赛仙悻悻的道：“正气山庄领袖武林，好了不起吗？咱们夫妻俩便是武功不及，大不了有死而矣，休想让咱们摇尾乞怜！……”说到这里，忽地秀眉微蹙，道：“师兄，咱们夫妻无话不谈，我也觉得你的武功有些不对，不大合咱们华山派的理路……”

听到这儿，藏在窗下的蒋休心中怦然大动，师娘也这样说，难道师傅他……师傅他真的……思及所思，虽在风雪之季，仍不免汗流浃背。

他年纪尚小，但这段日子，经过了人生大起大落，悲欢离合，心志比同龄人不知要成熟了多少倍。早在黄山武林大会，金顶乾便对他软硬兼施，追问幽冥教圣物的下落。由此，他对金顶乾这位人人敬仰的武学大师，便生出了戒惧之心。甚至对整个正气山庄，都没什么好印象。即使是温文儒雅的剑雄林携岳，也敬而远之。

他投身华山门下，一直告诫自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人弟子，一定要尊师重道。尽管他也察觉楚凤麒待自己不甚亲厚，却总在警告自己，师傅门规森严，督导严厉，原是正道所为，千万不可胡乱猜疑。直至那日大雨之夜，怪人密室行窃，楚凤麒表现得异乎寻常，非止武功奇强，言行也是大相庭异。自那时起，他便对师傅滋生出疑虑。数日来，他暗自注意师傅的一举一动，尤其在金顶乾亲来提亲，他更是留上了心。

假山中所见的一幕，让他对楚凤麒越加怀疑。

现在他藏身窗下，听到师娘的置疑，更是敲定了他心中隐痛。

难道，师傅真的私藏了幽冥教的圣物？

难道，金顶乾所言非虚？师傅暗中修炼幽冥教圣物所载邪功，以致武功大进？

难道师傅道貌岸然，其实却是祸心深隐的伪君子？

难道……难道……

诸念齐至，他心中一片冰凉，身上却冷汗直流，双手不自禁的颤抖个不停。他努力调匀气息，深恐被师傅发觉，那便大大糟糕了。

却听室内楚凤麒厉声道：“你胡说什么？本派武学博大精深，你所知不多，竟然怀疑起我来？”他气极之下，斥责之声好大，震得蒋休头晕目眩，耳畔嗡嗡蝉鸣。

何赛仙见丈夫如此动怒，反而放下心来，婉而一笑，柔声道：“师兄莫怒，你修炼本门神功有成，我原本高兴得很。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蒋休心中惴惴，不敢再听下去，伏在地上，缓缓而动，唯恐弄出声响。

这样半爬半走的出去丈许，忽听有人叫道：“小师弟，你在那儿干嘛呢？”声似银铃，清脆悦耳。可是听在蒋休的耳中，却似炸雷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