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三）

来自远方的这声呼唤打断了敖丙的思绪，他眨了眨两下眼睛，抬头看向门口，远方的小人没一会儿便蹿到了自个儿身前。

童子头，乾坤圈，小红褂，没兜儿的灯笼裤还有光着的小脚丫——这一脸痞气的三岁孩童一看便知是哪吒。

不，根本不用看——在这陈塘关中，怕是只有哪吒一人会如此高声叫喊着他的名字。

“哪吒……”

敖丙应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却瞬间全变为了彩色的流光——是哪吒将原本开启的七色彩莲合上了，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终于厌烦自己了吗？

敖丙这么想着，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件东西。

但是这样……也挺好的……

不用让他再为自己费心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敖丙苦涩一笑，接着就悬在七色宝莲中央打起坐来。却仍然无法静下心来——他想知道哪吒要带他去哪儿，无奈这七色宝莲闭合的实在过于严实，从里面也看不到外面的一星半点儿，同时还安静平缓过了头，甚至感受不到外面的震动。

好在只过了一时半刻，宝莲便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雪山。

“这里是……”

敖丙不由愣住了，哪吒却是大大咧咧的将宝莲一转，让其中的敖丙面对那朵雪莲：

“这里是山河社稷图啦，上次不是进来过一回嘛？这就忘啦？哎呀先别废话，看看小爷给你找的肉身！”

“肉身？”

敖丙随着哪吒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朵雪莲花，看着那朵寒风中洁白的雪莲花，敖丙一时间竟然出了神，

“给……我的吗？”

“对啊！好看吧？小爷也觉得特别好看！”

敖丙的反应让哪吒十分高兴，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但是粗神经的哪吒没有看到，敖丙在微笑了一下便轻轻皱起了眉——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无法释怀。

如此雪白纯洁的雪莲花……

真的能成为他的肉身吗？

他是……妖族……

而且还是一个差点铸下大错的妖族。

圣洁的雪莲……

他配吗？

“这雪莲小爷可找了很久呢！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了！师父也说了，这雪莲花的相性和你的能相互调和，而且是个宝贝！很少见的你知不知道？你看小爷厉害吧？”

哪吒这会儿是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仿佛浑身上下都在说着夸我快夸我。

然而这话说了一大堆，可就是见不着敖丙有什么反应，哪吒顿时有些不高兴，两撇粗粗的眉毛瞬间绞到一起：

“敖丙！喂！敖丙！听小爷说话啊！敖丙！敖丙！姓敖的头上还还发芽的小龙人！你到底听到没有？”

“啊，抱，抱歉……”

敖丙猛地回过神来，带着满脸的歉意，

“我刚刚，走神了……”

“你给我认真一点啊！”

“我……”

“哎呀，你俩娃子干啥子呐，吵吵吵吵的——徒儿来，把宝莲放到雪莲边上哈，为师已经把雪莲划到法阵中间了噻。”

敖丙还想再说些什么，太乙真人就颠这个大肚子跑过来了，手上还举着指点江山笔。哪吒听到这话便也不急着对敖丙不满了，高声应了一句：“好嘞”，就直接把七色彩莲推了过去。

“你娃子就叫敖丙是噻？”

“嗯，是的，师伯。”

敖丙作了个揖，这般斯文的模样很是讨太乙真人欢喜：

“哎呀，这娃子真是乖噻，比我辣个师弟还有介个徒弟让人省心多啦——来，敖丙，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要认真点听噻。”

“喂，胖子！小爷我学东西那么快，哪里不让你省心了？”

“住口，叫师父！”

“嘁，小爷……”

一个没留神，这师徒俩又拌起了嘴，敖丙看不过眼，连忙劝了声：

“哪吒，不得对师伯无礼。”

“略略略。”

“哎呀，还是介娃子懂事儿噻——徒儿你憋搞啥幺蛾子了哈，重塑肉身是大事，要认真严谨。再说这敖丙不是你朋友噻？不能坑人家——过来护法，灵珠魔丸本为一体，护法啥子的是最合适了的噻。”

“嘁——看在敖丙的份上。”

哪吒碎碎念着，双手插在裤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到法阵边上，

“师父，我干嘛？”

“边上站好喽，敖丙你也准备好噻，站到雪莲里头去，诶，对啦。”

一切准备就绪，太乙真人轻出一口气。

“接下来，敖丙要集中注意力了噻。记住，切不可有杂念，万一要是走火入魔那可是很麻烦的噻。”

“明白。”

“徒儿，看好他——你就是个保险噻。”

“好。”

随着哪吒这声应答的落下，太乙真人立即启动阵法，一瞬间，整个雪山迸出了极其刺眼的白光。正盘腿坐在雪莲花花心中的敖丙则努力屏息凝神，感受到法力波动的雪莲花也逐渐有了反应，花瓣层层合拢，慢慢地将敖丙整个包裹在其中。

融合过程中看起来很顺利，敖丙被包裹在其间也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便轻车熟路地运转起大小周天，以加快肉身重塑融合。

然而……

“儿啊，你是龙族唯一的希望。”

……

脑海中突然响起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惊得敖丙浑身一颤，他连忙深吸几口气，努力想再次集中精神。然而，脑海中那些曾经听到过的声音越来越多，它们在敖丙的脑海中交织回响，扰乱了他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难以集中精神：

“我龙族曾是叱咤风云的百鳞之长。”

“龙，毕竟是妖兽出生，哪儿能得到天庭的信赖。”

“龙王这个官职，镇住的不仅仅是海底妖兽。我们龙族也被永远禁锢在了天牢里！”

“呵呵，美名其曰是龙宫，其实是天牢啊。”

“儿啊，全体龙族已经将身上最硬的龙鳞都给了你，这万龙甲坚不可摧，就靠你啦。”

“真是冤家路窄……窄啊。”

“灵珠是龙族等待千年的机会……”

“哪吒，就是魔丸。”

“你的成败关乎全族命运，切莫被假象蒙蔽了心智。”

“你只有在封神大战中建功立业，封神登天，才有机会将龙族带离这海底炼狱。”

“就因为我是豹子精修炼成人，是师门中唯一的异类！”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龙族的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间。”

……

是父王……师父……

还有族人们……

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

头……好疼……对不起……对不起……

哪吒……师伯……哪吒……

我……

我……

“啊——”

脑中混乱的声音彻底扰乱了敖丙的气息，心底压抑多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都爆发了出来，而在此时，肉身已经重塑融合完成。

“轰——”

法阵外围的哪吒和太乙真人只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条雪白带蓝紫色鬃毛的小龙从雪莲花生长的石缝中冲出来，震碎了无数的石块，狂吼着直冲云端。

“吼——”

“敖丙！敖丙你疯啦？”

“啊？暴走啦？没道理啊……”

太乙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了，而哪吒更是着急，踩着风火轮披上混天绫扛起火尖枪直接就冲了上去:

“敖丙！”

“吼——”

处于无意识状态的敖丙听到声响直接回身，同时龙尾一摆狠狠地拍在哪吒身上，瞬间将他拍出十几米远，撞在一处山尖儿上，整个身子都嵌在山中，击落大片的石块和积雪。

“唔……”

这个状态……入魔了？

灵珠也会入魔？

“吼——”

那白龙又狂吼一气，远处荷花池中的池水顷刻间被全数引了上来，直冲还扣在山中的哪吒。底下的太乙真人也是着急了，连忙挥动指点江山笔半道引开了水流，同时也看出了什么门道：

“徒儿！他这是走火入魔了！”

“那怎么办？”

哪吒用力一挣，终于将自己从石块里抠出来，顺带还躲过了敖丙的一记龙爪。

走火入魔？

开什么玩笑？敖丙会走火入魔？

重塑肉身，这种找到素材就很简单的事情，他都顺利完成了，敖丙怎么可能会半途走火入魔失去控制？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徒儿，不管怎么说，先让他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