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十八）

一碗苦汁搁在几案上，飘过几缕白烟。慕歌扶额靠在床榻，缓缓抬眸。

　　一双眼打量了屋内，才发现姝白不在，小五也不在。

　　他的目光终是落在那碗上，便走过去，端起碗当即一饮而尽。

　　苦汁入喉，嘴角留了些残渍。慕歌伸过手一把擦了，便听到身后有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回头看，姝白和小五都在，只是立在门外看他，神情微妙得很。他心下忽而明白，才一声冷哼，开口问道：“莫不是还不放心我？”

　　他虽然在笑，却笑得人毛骨悚然。想来小五从不曾看过他这般模样，竟是腿一软，忙单膝跪下。

　　“少爷……小五只是……”小五急忙想解释什么，又不敢去看他，只怕此刻心中早已是五味陈杂了，神情都不由复杂。

　　小五知道的，他的少爷向来无拘无束，从不曾有这样令人心寒的表情。小五牙一咬，忙说道：“少爷，小五只是怕你下不去决心报仇！”

　　是的，他和姝白躲在门外看，监视着慕歌一举一动，直到那碗苦汁全数喝下了，这才相信他的决心。

　　“却原来，我说的话竟早已毫无分量，叫你们都不免要质疑了啊！”他说得格外轻松，嘴角狂狷的笑看得人胆战心惊。只是眼眸忽而就黯淡了，他微侧首，说道：“既是不信我，你们大可直说，何必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慕歌，你这话说来可就没意思了！”一旁的姝白终于听不下去，她在他面前站定，才一字一句说道：“你和苏怀这些年感情，如今却是说断就断，我和小五怎的能不疑心？”

　　“姝白。”小五想拉着，却是见慕歌一怔，当即松了口。

　　半晌，小五继而说道：“少爷，从前你和苏少……可是形影不离，我们……”

　　“饶是兄弟情深，形影不离又如何？”顿了顿，面上终于是有些许动容。他回头看了一眼藏在木匣中的玉佩，终是开口：“我双亲性命，慕家的命运又该向谁讨？”

　　纠缠了那么久，他时常是放不下，放不下从前，搁不下过去。如若不是玉佩碎了，想必他不至于想死心。

　　“姝白，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我是该好好养好身子。我要为慕家报仇，总不能让自己先倒下。”他眼眸中隐藏的坚定让人触目惊心，姝白看不懂，小五也看不懂。他们不曾见过这样决绝的他，只觉得此刻，竟似不认识他般。

　　三人皆是在一瞬沉默了，倒是姝白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纸条递与他。

　　“这是？”打开纸条，纸条上只九个字。

　　“百官上奏，押运救济粮？”他回头看姝白，确定的问道：“苏怀？”

　　“是！这次押运救济粮的，正是苏怀！”

　　 他此时心中却更是疑惑了，一双手忽而握紧纸条，面上略有些微妙，隐约带了些担忧：“姝白，朝廷莫不是有你的人吧……”

　　一道圣旨落下，老太监拂尘一挥，领了赏便欢欢喜喜的出了苏府。

　　苏将军脸色却在一瞬就变得铁青，他一掌猛的打在几案上，愤愤的看着圣旨，却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去把圣旨给撕了。

　　“父亲。”苏怀接过圣旨，匆匆扫了一眼，又放回几案上，才问道：“今日上朝，可是发生什么事？”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指名道姓要苏怀押上救济粮前往永城赈济灾民。而永城，早就在一月前爆发旱灾，永城百姓苦不堪言，田里颗粒不收，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是苏怀不明，开粮赈灾一事按理不该是他这个少将军所为，而如今，这圣旨竟是一下朝就落到了苏家头上，想必其中必有隐情。

　　然而苏将军却是一叹息，扶额说道：“百官联名，皇上便允了！”

　　百官联名！竟是如此！

　　饶是苏怀也不由震惊，他难以想象出百官齐名上奏的现象，只是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多少分量才值得这些人上奏联名，指名道姓要他去押运。

　　可目前，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了。苏怀顿了顿，才不确定的问出口：“父亲觉得，此番是为何？”

　　事出蹊跷，绝不是他能预料。可回头想，这其中必定有人暗箱操作，而这个人，怕是权及财都让人望尘莫及。

　　“你觉得，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苏将军说得模棱两可，只是话一出口，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才开口劝他：“你便放心去运吧，路上若是有什么事……”

　　“父亲觉得，半途会有人劫粮？”他更是一针见血提出了，然而再看苏将军的表情，竟是直皱眉头。“还请父亲放心，儿子的本领你也是知道的。”

　　“哼！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敢轻敌！”想了想，终是揉了揉眉心，颇是烦躁的说道：“我们此刻就犹如蝼蚁，你说……要踩死我们，何其容易！”

　　苏将军并没有直接说是谁，他言语中略显不自然，几次都是不可察觉的叹息。

　　苏怀却是噤声了，他低头看着脚下，眼眸只微垂，拳头却开始紧握。

　　“父亲，那位如若真的想这样踩死我们。”他抬起头，眼眸中掠过狠厉。“苏怀绝不会坐以待毙！”

　　“住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猛的一拍几案，那几案当即轰然倒下。小四闻声立马赶了进来，苏将军却是一瞪，吼了句：“出去！”当即吓得小四赶紧往回跑。

　　眼看着剑张拔弩，父子之间又是蔓延一阵硝烟。

　　苏将军却开口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说过的，不要枉自揣测，你怎么不听？”苏将军气得来回踱步，又是牙一咬，上前将门关上。“苏家……本身也是有欺瞒之罪，你怎的也不知收敛些？”

　　这句话，苏将军是说在他耳边，竟不敢张扬。

　　“娶公主，那就还要多一条罪。”苏怀扬起头，嘴角的笑甚是轻狂。“父亲到现在才觉得我该收敛？”

　　“你！我也是为了苏家！”说到最后，苏将军竟是迷茫的坐回椅子上。叹道：“一步错，步步错。”

　　“那便一错再错吧，父亲，只要我娶了公主，事已成定局，那边也无可奈何了。”转过身拿了圣旨，苏怀开了门大步流星的走开，那门却是没关上。

　　屋内在一瞬恢复了平静，苏将军却发出一声轻笑：“苏怀啊！你还是太天真了。”

　　他缓缓抬头，一只手轻轻的敲了敲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