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

【塞内塔·凯达】

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一样，沉重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我们默默地坐着，听着罗伦兄妹们叙说他们在迷宫里听到的信息。小伊则在飞快地记录着。

他们终于说完了。小伊从她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活动着手指：“所以，你是说，我们要对付的是塔⋯⋯”她话没说完就被纳特捂住了嘴。纳特冲她紧张地摇头：“别说那个名字！”

“为什么？”

“神灵们可以听见你喊他们的名字，那是他们的力量来源之一。大部分的魔兽也能做到这一点。”纳特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

“呃，那行吧，就叫他‘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好了。关于他，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很可怕。”芮秋喃喃地说，“非常可怕⋯ ⋯”她注意到了我们看向她的目光，于是解释道：“波西和安娜贝丝曾面对过他，在他俩掉进⋯⋯掉进那儿去关闭死亡之门的时候。他们⋯⋯ ”

小伊举手：“等等，两个问题。第一，‘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他既是个神，又是个地方？”

“嗯，第一代的创世神们大都如此，他们本身就是世界的组成部分。”莉莉贝丝说。

“第二，波西与安娜贝丝掉进了⋯⋯那儿，那⋯⋯他们还活着？”小伊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实际上，人的死亡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被死神塔纳托斯带走。当亡灵们入厄瑞玻斯时，他们才是真的死了。赫尔墨斯会引导那些迷失了方向的幽魂来到冥河边，那些付的起一枚钱币的幽灵会被冥河摆渡者卡戎送进地下世界——哈迪斯的国土，然后三位冥界审判官来判决他们该去极乐境、长春花之地还是惩罚之地。灵魂是有可能起死回生的，比如，俄耳甫斯曾用音乐感动了哈迪斯，得到了允许把妻子带回阳世；死亡之门开启期间，很多亡者得以重返人间，据我所知，尼克也从长春花之地带回了黑兹尔。与盖娅的大战后，已经死去的雷奥·瓦尔迪兹通过医师特效药复话。至于波西和安娜贝丝，他们掉进了⋯⋯那儿，那儿是魔兽们与上古的不朽族得以重生的地方。那儿很令人痛苦，很糟糕，让人几乎活不下去，但掉进去的人不会死——至少不会因为掉进去这件事本身而死。他们如果真的死在了那里，他们的灵魂还是会上浮进入厄瑞玻斯。因为那个地方是魔兽的起源，没有哪个人类或半神属于那里。”

在我说出这一长串话时，小伊认真地在她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好的，那么‘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有多可怕呢？”她看着芮秋问。

芮秋踌躇了一下：“我也无法描述，因为我并未见过他。所有能见到他的人都必死无疑。为了波西与安娜贝丝能逃离那儿，西方泰坦伊阿佩托斯与巨人达科森献出了生命。”

“呃，泰坦与巨人？我还以为他们是不会死的。”

“他们确实是不会死的。”沉默许久的喀戎开口了，“不朽族是杀不死的，让他们消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们从人类的集体记忆中抹去。诸神们也一样，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希腊文明曾经存在过时，奥林匹斯也就不复存在了。但目前来看，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深渊之主，那则是另一种情况。伊阿佩托斯与达科森是被吞噬了。他们没死，只是灵魂被困在了他的体内，永永远远无法逃离。”

蒂丽雅轻轻吸了口气。小伊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说：“所以我们对付的就是他⋯⋯爱迪生*保佑。”

纳特翻了个白眼：“没用的。你叫宙斯保佑都没用。”

天边响起了一声闷雷。

“好好好，我错了，陛下。”纳特嘀咕道。

又是一道闪电，我望着窗外出神。实不相瞒，我见到闪电的次数绝对比见到我爸爸的次数还多——因为我还没见过我爸爸。

“我说了神灵们能听见你叫他吧。”纳特冲小伊挤挤眼睛，但对方并没有空理他。“刻忒拉·迪佐斯，威里尔·普瑞科特，菲匹丝⋯⋯”她缓缓念出了几个人名，“还有两个提到名字的人，莫奈和克里斯蒂娜？”

桑忒尔点头：“他们应该都是半神。”

“普瑞科特（predict，预测）⋯⋯你们说他是黑暗祭司？”莉莉贝丝问道。

“嗯，他似乎是通过占星来预言的。”

莉莉贝丝看着芮秋，探询般问：“有哪种神谕是通过占星来实现的吗？”

芮秋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占星术这种说法。”

“唉？占星术确实存在呀，中国古代就有很多夜观天象的例子。”小伊疑惑道。

“我们没有。阿波罗的预言之力来自于他的外祖父母——科俄斯与福柏。实质上也是来自于德尔斐，所以皮同占领德尔斐时他才会失去这一力量。德尔斐最初是属于福柏的，阿波罗的力量也更多来自于她，所以他有时候也被称为福珀斯·阿波罗*。”芮秋详细地解释道，“现在世上的预言形式有三种。除了阿波罗名下的几个神谕——包括我在内——以外，还有就是众神之母瑞亚的多多那圣林——它现在就在混血营树林里，是唯一一个不属于阿波罗的神谕。最后一种不是神谕，而是一种预测未来的能力。大多数神都有这种能力，科俄斯与福柏的后代们也有一些拥有这种能力，比如贝娜。她是福柏的女儿，可以看到未来的片段。新营的神谕是塔罗牌发布的，而归根结底，预言之力是来自贝娜——通过塔罗牌这一媒介，她的预言之力能以神谕的形式发布出来。”

“贝娜·弗瑞茨⋯⋯”蒂丽雅喃喃道，“弗瑞茨（foresee，预见）。威里尔·普瑞科特的力量肯定不来自阿波罗。该不会和贝娜一样⋯⋯”

“有可能吧，”我说，“他甚至预言到了关于我们的预言⋯⋯我们还没行动，敌方就已经知道很多关于我们的信息了。”

气氛顿时沉闷了。

＊爱迪生：灯泡的发明者，被称为“给人类带来了光明的人”，所以小伊在提到黑暗地狱之神时会让他保佑。

＊福珀斯·阿波罗：福珀斯意思是“光明”或“光辉灿烂”，是其祖母福柏名字的阳性形式。

【蒂丽雅·罗伦】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至少了解了一些他们的讯息呀，”我强打起精神，安慰大家，“虽然十分有限，但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你说的对，蒂丽雅。”喀戎向我颔首道，“眼下不能自乱阵脚，奥林匹斯没那么容易毁灭。”

塞内塔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还是尽量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吧⋯⋯其他几个人叫什么来着？”

莉莉贝丝向小伊侧过身，看了看她的笔记本。 “刻忒拉·迪佐斯⋯⋯”她眯了眯眼，“这个人，第一次出任务就弄丢了父亲给的武器？你们有什么相关的信息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纳特。他注意到了，脸色立刻显得有些异样。“干嘛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提到了‘火神之子’，纳特。”小伊说。

“那又怎么样？我爸的儿子多着呢。”纳特摆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面孔，但声音没有太多说服力。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只用目光相互交流了一下想法：赫菲斯托斯的儿子是不少，但是一般来说，只有召火者才被称为火神子女啊。无论如何，若是纳特不愿意说，我们也无法强迫。

“那个女孩——菲匹丝呢？”小伊问，“她说她的能力能让威里尔与刻忒拉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她是争吵女神安菲洛格亚*的孩子？”

“啥？还有争吵女神？！”

“当然有啊。我最近在根据《神谱》*来画神谱，上面有提到⋯⋯”小伊掏出了一卷纸。她刚把纸展开一角，我们便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蓝色、黑色的字迹，还有各种符号与连的九曲十折的关系线。莉莉贝丝立刻把它卷了回去：“不许让我看到，我不想再多认识一百万个亲戚。”

“另一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克里斯蒂娜？”纳特在转移话题，“她是个什么情况？”

“她似乎只能生活在塔塔勒斯。“桑忒尔顿了一下，“怎么可能⋯⋯人类不属于那里。她总不会是魔兽吧？”

“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点。”

“不然怎么解释嘛。还有最后那个人，莫奈。他们说他只待在⋯⋯”

“暗夜之厦。”我接口道。光是念出这个名字，我就止不住地战栗起来。我的脸色一定很差，因为小伊担忧地望着我：“你怎么了，蒂丽雅？暗夜之厦是什么地方？”

“那是黑夜女神尼——克——斯的神殿，位于地狱深渊中，是一切暗之本源。”为了不引起夜母的注意，我把女神的名字小心地拼出来给她听。“她是创世神之一，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的妹妹或女儿，除了盖娅之外最古老的女神。”

“所以，莫奈是尼——克——斯的孩子？”小伊惊讶地问，“我以为创世神们不会有半神孩子。”

“呃，也不一定就是了⋯⋯古神们不常与人类打交道，不过黑夜女神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人类世界的——就是晚上，所以她还是有机会接触人类了。”塞内塔解释道。

“我有些怀疑，就算莫奈真的是夜母之子，那他也不一定就能受的住暗夜之厦。”芮秋略有疑惑的开口道，“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那儿是纯粹的黑暗。除了黑夜和她的子女们，那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莉莉贝丝说，“比地狱深渊还要可怕的地方。那是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恐惧。”

小伊脸上的惊异愈发明显。“按你们的说法，黑夜女神是站在‘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这边了？”纳特大大咧咧地问。

“只是有可能，英雄们。”喀戎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这一次任务的凶险程度不亚于之前任何一次半神们的冒险。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无论如何，我的孩子们⋯⋯”

他依次扫过我们每个人的脸，花白的头发与胡子轻微颤抖着，凝结了几千年的风霜。“我相信你们能做到。我对每一代英雄都说过这句话，每一代英雄也从未令我失望过。”

他望向窗外，目光透露出无尽的沧桑。“我送了一代又一代英雄离开。我亲自教导了赫拉

克勒斯。我曾在雅典城中见到斐迪辟*从四十二千米外奔来报捷。我见过希腊军队兵临特洛伊城下。我见证了罗马帝国在台伯河畔崛起。我经历过希腊与罗马之间一度弥合不了的裂缝，我也明白三巨头的孩子给人类进程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我望着波西带领营员们去守护曼哈顿，也目睹着阿尔戈二号从奥林匹斯文明的起源归来。这么多年，这么多英雄，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再也没回来。但你们的牺牲永远是值得的，因为你们的勇敢无畏，诸神们仍在这里，我仍在这里。”

他再次望向我们。“无论如何，只要我还存在，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而只要我仍然存在，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安菲洛格亚：争吵女神，不和女神厄里斯之女。

＊《神谱》：作者为赫西俄德（希腊语：Ἡσίοδος），古希腊诗人，他可能生活在前8世纪。《神谱》描写的是宇宙和神的诞生，讲述从地神盖娅诞生一直到奥林匹斯诸神统治世界这段时间的历史。内容大部分是神之间的争斗和权利的更替。

＊斐迪辟：公元前490年希腊人在马拉松地方同敌军作战，取得了胜利，有士兵斐迪辟（Phidippides）从马拉松平原不停顿地跑到雅典（全程42195米），报捷后死亡。也是马拉松运动的起源。

【玛德西·比歇尔】

在农牧神汉兹向我索要零钱之前，我正站在山谷的最高处，俯瞰着城市。

这是我最喜欢的景色：城市看上去既混乱又丰富多彩，建筑物拥挤在一起。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上，购物者们逛着露天市场，父母带着孩子们在公园里玩耍。平铺的屋顶和金色的拱顶在阳光下闪着光辉。

“嘿！”这时，我耳边传来一声大喊。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汉兹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他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夏威夷花衬衫，下面深棕色的山羊毛就像一件厚厚的羊绒毛裤。他的两只角从太阳帽上扎的两个窟窿中探了出来。他举着一个硬纸板，上面写着的字我都能背下来了：不工作、不歌唱、不聊天、不给罗马银币不离开。

“嗨，汉兹。”我说。

“噢，玛德西！真酷啊！”唐咧着嘴朝我笑着，“你有三个银币借我坐公交车吗？我把钱包落在家里了，而且我还得去上班，还有⋯⋯”

“汉兹，”我有些无力地说，“我们没有公交车。你也不用上班。”

“那些不重要！你有零钱吗？”

“我⋯⋯”

“好了，汉兹，”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又有两个人来到了我们身边。黑兹尔递给了汉兹大概二十个银币：“够用了吗？”

“噢，当然，当然了！”汉兹的嘴咧到了可以把这些银币全放进去那么大，“好姑娘！我一直很看好你，在你刚来的时候⋯⋯成为执政官后零钱更多了，是不是？”他向黑兹尔胸前的牌子看了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我的：“玛德西，如果你只有整钱，我也不介意⋯⋯”

弗兰克咳了一声：“好了，唐，你可以去⋯⋯呃，吃点东西。我们⋯⋯我和玛德西需要谈谈。”

“当然！”汉兹高高兴兴地说，“执政官与百夫长们之间的谈话！我相当明白它的重要性。好吧，愿朱庇特保佑你们！”他说完就唱着歌、扛着板子，向山下一路小跑地走了。银币们在他的衣兜里叮叮当当地响着。

弗兰克看着我。我的这位执政官异母哥哥看上去和我一点也不像，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亚洲血统。“张执政官，”我行了个礼，“你有事要告诉我？”

弗兰克又咳了一声。“可以这么说吧。实际上，明后天元老院就会因此而开会，不过，我觉的可以先和百夫长们谈一谈⋯⋯”他示意我们边走边说，于是我们走上了下山的路。

“你去过另两个营地吧？”黑兹尔先问我。

“嗯。盖娅战争时我和兵团一起去过混血营。新营地创立时我带了我们步兵队的一部分成员去帮过忙。”我规规矩矩地回答。

“上次会议时提到的预言，你可还记得？”

我回忆了一下。“嗯，差不多，好像是什么古老的敌人⋯⋯”

“已经知道是谁了，”弗兰克打断了我，“地狱深渊之主。”

我的脚步顿住了。“塔⋯⋯”那个名字被我吞了下去。我看着他俩的脸，但没看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了。这种事情，如果不提前打个预防针，几乎可以肯定会引起恐慌。我踌躇了一下，问：“消息可靠吗？”

“混血营的消息，应该是很可靠的。”黑兹尔说。她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她脚边已经散落了一堆红宝石。

无力感再次袭来。“我⋯⋯”我勉强开口，“这件事⋯⋯要先告诉队员们一声吗？”

弗兰克望着城市：“先不用。还是⋯⋯先别破坏节日气氛吧。”

节日⋯⋯我想了想，哦，明天是独立日*。在朱庇特营，国庆不如传统的农神节或酒神节那样热闹，但还是会被很好地庆祝，尤其是城市里的人们。

我也望着城市。花园里盛开着金银花和玫瑰；到处都装饰着雕像、喷泉，还有镀金的圆柱；在居民区里，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是小洋房、商店、咖啡馆和公园。在更远处则矗立着大竞技场和赛马场。这是我看了多少次都仍觉得美丽的地方，而这个美丽的地方，是我们的家园。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拼尽全力保护这里的。”弗兰克低声说。

独立日：即七月四日，美国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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