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威利对喝咖啡这件事情有独钟。每天午后，他都会亲手泡一杯咖啡，那充盈整个房间的氤氲香气总是能舒缓他身体的疲劳。
今天照例如此，但这次连咖啡的味道也不能让他紧锁的眉头舒展。至于原因，那就是他面前立着的那位少女。米黄色衬衫与白色牛仔裤衬得她清爽美丽，但那美丽的面容摆出了十分倔强的表情。
“我简直不能相信。”威利盯着面前的女孩，语气有些低沉。
“爸爸，”莉莉贝丝咬紧了牙关，“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只是一个守财奴。他明明那般富有，却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
“托莱先生的律师给我打了电话，”威利像是没有听见她在说话，“他表明希望这事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
“爸爸！”莉莉贝丝打断了他，“听我说！你难道不清楚查理·托莱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钱捐给了慈善机构比留在他手里要好的多！”
威利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但那是他的合法财产，你无权替他做决定。”
“我没有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对他说，把钱捐出去是一件很好的事！”莉莉贝丝语气激昂，“我又没有用刀逼他，而且他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话！我没有做任何⋯⋯”
“够了！”威利一反常态地提高了声音，“你是在开玩笑吗，莉莉贝丝？托莱先生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你让他捐二十万美元他就捐了？！那他现在为什么坚持认为是你用某种方法造成了他的财产损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莉莉贝丝。你可能会因此而进监狱的。”
莉莉贝丝沉默了。“不，不是我。”她有些绝望地低语，“爸爸，你相信我⋯⋯如果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要我相信你，就拿出能让我信服的证据。”威利盯着女儿的眼睛，“就凭你一句话，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莉莉贝丝再次咬紧牙关。“爸，你累了。”她忽然说。
威利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累了。你很累⋯⋯你感觉非常、非常疲惫⋯⋯”莉莉贝丝循循善诱地说，双眼透出了异样的色彩，而与之相反，威利的双眼渐渐失去了聚焦。
“你的眼皮越来越沉⋯⋯你很困。你太困了。你非常困，你想睡觉了一一闭上眼睛。”
威利居然真的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眠。
莉莉贝丝静静站在他面前。良久，她闭上酸涩的双眼，眼角泪光微闪。
“现在你相信了吗，爸爸？我就是这样做到的。”她轻声说。
她最后看了父亲一眼，转身进房间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花一分钟写了一张便条留在了桌子上。接着，她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
二、
西坠的太阳被浓云遮掩了，山谷里光线昏暗。有两个人在山谷里快速奔跑着。
“他们⋯⋯跟上来⋯⋯没有？”莉莉贝丝气喘吁吁地问，耳侧那绺梳不齐的发丝凌乱地粘在脸颊上。
“快了！”肖恩向后瞟了一眼，立刻火烧尾巴似的向前蹿跳，“快跑！混血者之丘就在前面了！”
“你刚才就这么说了，小羊肖恩！”
“不许那么叫我！我是半羊人，不是小羊！”
“那就半只小羊肖恩！”
“你！”
身后传来了一阵粗鲁的咕哝声，莉莉贝丝连忙加快了脚步。她可不想被那两只被肖恩称为“独眼巨人”的家伙抓到，因为他们实在太丑了。
“你逃不掉的，小混血！”独眼巨人一号咧开嘴笑道，声音像老旧的风箱一般嘶哑，“我们会抓到你的！”
“没错！”独眼巨人二号表示赞同，“我会让你成为我的新娘！”
“嘿，咕咕！你不可能娶一个半神作新娘！”
“她太美了！”咕咕咧开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比女独眼巨人好看！”
“哼，妈妈会打断你的腿的！”
莉莉贝丝一点也不想嫁给独眼巨人，更别提他起了“咕咕”这种诡异的名字。她对肖恩喊道：“到底还有多远？！”
“呃⋯⋯快了！我保证！”
“我不想再听你说‘快了’！”
“嘿，美人儿！”咕咕张开双臂，向她扑了过来。莉莉贝丝急转弯，从他前面跑开。
“喂，噜噜，快抓住她！”咕咕喊了起来。
“我还是不认为你应该娶一个半神。”噜噜咕哝着，扬起了手中的大棒。
肖恩飞快地吹起了脖子上的芦笛。几根藤条从土里冒出来，猛然缠住了噜噜的脚踝，正准备向前冲的噜噜顿时一个踉跄，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小山羊，别捣乱！”咕咕大吼一声。肖恩惊咩一声，跑向了莉莉贝丝：“快跑！”
“谢了，小羊肖恩！”
“我不是小羊！！！”
噜噜爬了起来。刚才那一跤似乎没给他造成伤害，只是让他的脸显得更丑了。他胡乱摔舞着大棒，向两人冲来。
“只有五百米了！我保证！那棵松树！只有五百米！”肖恩指着前方小丘顶部的的那棵松树，尖声尖气地喊。那树下有一大堆石头，树枝间还有金光闪烁。
噜噜一棒敲在肖恩腿边，吓得山羊男孩原地蹦了两尺高。咕咕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去扯他的笛子。肖恩尖叫着，拼命踢蹬着。
“放开他，你这个丑八怪！”莉莉贝丝大喊一声，一脚踹向咕咕的膝盖。这一脚并没有造成任何效果，咕咕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松了手。肖恩摔在地上，“哎哟”了一声。
“你干什么，咕咕？”噜噜瞪大了眼睛。
“现在，把他的棒子抢过来！”莉莉贝丝指着噜噜，对咕咕大声命令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说，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招可以奏效。
果然，咕咕立刻扑向了他的兄弟。莉莉贝丝连忙扶起了肖恩，拽着他跑向那棵松树。“哎哟⋯⋯谢谢你，女孩，这根笛子是我爸爸的遗物。”肖恩呻吟了一声，向后看了一眼，“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这是什么半神通用的特殊本领吧，就像你说的迷雾。”
“通用？你在开玩笑！让我想想，你说你的父亲是凡人，那有可能你的妈妈是⋯⋯”
莉莉贝丝皱了皱眉。从昨天早上这个半身是羊的家伙找到她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他说的“你的妈妈是一位希腊女神”这件事。虽然他列举的一些症状，比如阅读障碍症、无师自通古希腊语什么的她都符合，但是⋯⋯
“他们追上来了！”肖恩紧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莉莉贝丝抬头望去，离松树只有两百米远了。
“美人儿！”咕咕大声呼唤。
“咕咕！你知不知道她刚才对我俩做了什么？”噜噜责备道。
莉莉贝丝感觉她的双腿快变的和棉花糖一样软了。她喜欢户外运动，但她更爱慢跑而不是逃命。更何况以前她跑步时，身后从来没有这么丑的东西追过她。
“就差一点了！”肖恩声嘶力竭地喊，“嘿，珀琉斯！”
松树下，莉莉贝丝原认为是一堆石头的东西动了起来。一只巨龙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
“快点发出警报，你这条大笨龙！”
珀琉斯似乎不高兴地瞟了肖恩一眼。它扬起粗尾巴拍了拍地面，弄得灰尘四溢；然后它扭过脑袋，往山谷里意思意思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趴下去继续睡觉。
“快了，营员们很快就⋯⋯哎哟！”
肖恩又一次摔倒在地，因为噜噜一棒子打到了他的头。“肖恩！”莉莉贝丝尖叫着。肖恩躺在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
“美人儿！”见她不跑了，咕咕傻笑着，伸手来抓她。
“退后！不许碰我！”莉莉贝丝厉声喊道。
咕咕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但他的兄弟不乐意了：“你这个懦弱的家伙！你想放过她不成？”他向莉莉贝丝伸出手，却惨叫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鸽子，凶狠地啄向了他的眼睛。“走开，你们这些笨鸟！”他大叫着，试图用棍子赶走鸽子们。咕咕仍站在原地不动。莉莉贝丝跪在肖恩身边，轻晃着他的身体：“肖恩？肖恩！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肖恩呻吟了一声，但没有醒来。鸽子们鸣叫着。莉莉贝丝似乎听懂了它们的话，它们好像在说，“接着这个！”她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一片雪白的鸽羽徐徐飘落。她伸出手，鸽羽坠在她的手心，化为了一把锃亮的短刀。
“我要把你们烤了！”噜噜大吼着。鸽子们终于飞开了。他满意地睁开眼，下一秒就看见莉莉贝丝一刀捅向了他，再下一秒，他就成了一堆尘土。
“是独眼巨人！”身后有人在大喊，大概那些营员们终于赶到了。莉莉贝丝松了一口气，而不幸的是，呆立许久的咕咕重新活动了起来。他惊讶地望着那堆尘土：“你！你杀了噜噜！”
“没错，有问题吗？”莉莉贝丝站直了身体。云层散开，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金色的光从她的身后透来。她周身笼了一层光芒，金发璀璨无比。
咕咕的表情由惊诧转为恐惧。没等莉莉贝丝弄明白为什么，眼前金光一闪，一只金箭曳着万千流光划过，不偏不倚地没入了咕咕的胸口。
待到咕咕化为一堆尘土，营员们也终于来到了她身边。“你没事吧？”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关切地问她。他手里拿着一把枫木弓，上面雕出的纹路仿佛象征着太阳的光芒，莉莉贝丝猜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我没事，”她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倒是肖恩，他还好吗？”
“唔，”男孩看向地上的山羊男孩，“威尔，怎么样？”
“没事，他只是晕过去了。我保证一顿墨西哥肉末卷就可以让他恢复。”蹲在肖恩身边的一个男生笑着说，招呼着几个营员们前来把他抬走。
莉莉贝丝松了口气。“吃点神食吧。”男生递给她一块饼干一样的东西，并把他的弓化为了一条竖琴手链。“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桑忒尔·罗伦，阿波罗之子。我们还是先进营地吧，你会明白一切的。”
三、
莉莉贝丝猜，在珀琉斯发出警报前，营员们大概正在吃晚餐，因为他们径直带她去了用餐亭，而且一条条石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
营员们陆续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位置上，不少刚才没来的及赶出去的人在打量着她。桑忒尔径直把她带到了最前面的那张桌子边，那儿有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女孩，外加半个人半匹马。虽然已经听肖恩提过混血营的指导老师是喀戎，但亲眼见到老半人马，莉莉贝丝还是难掩惊讶。
“哥！没事吧？”喀戎左边的那个女孩，即蒂丽雅说，并望了莉莉贝丝一眼，注意到了她浑身的尘土草渍：“你好，你似乎需要换一身衣服，需要我去拿给你吗？”
“切，”不等她回答，另一个女孩高傲地瞥了她一眼。女孩画了很浓的妆，身上的香水味十足。“就她这样，穿什么衣服都没用！”
莉莉贝丝被激怒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福斯特小姐，”喀戎强行插入了对话，“欢迎来到混血营。唔，那边那位是营长狄先生，你最好等他喝够了可乐再去问候他⋯⋯按规定，你现在先去第十一桌吧，顺利的话，你的神灵母亲——是母亲吧？——很快就会认领你了。珠儿，你也先回去吧。”
莉莉贝丝向他点了点头，决定不去理会那个叫珠儿的人，转身去了第十一桌。但问题在于，珠儿就坐在隔壁一桌，离她还挺近。她不停地对同桌的人说“看那个新来的女生真是太糟糕了，她都没有审美吗”之类的话，而且音量还不加控制。不少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莉莉贝丝。
坐在莉莉贝丝身边的女孩，杰西卡·斯偷尔，用手捂住了耳朵。“你不用理她，”她低声对莉莉贝丝说，“她只是看桑忒尔对你那么好，嫉妒了而已。”
“哦，他是她的男朋友吗？”
杰西卡嗤笑一声。“怎么可能？珠儿倒是巴不得呢。真受不了她，见到个长的可以的男生就想勾搭⋯⋯”
“可惜的是她对我不感兴趣。”康纳故作遗憾地说，并递给了她一副耳塞。
杰西卡接过了耳塞，翻了个白眼。“哥，你可以了。”她戴上了耳塞，“啊，这下好多了。你要来一副吗？”
莉莉贝丝瞥了一眼珠儿，淡淡地说：“谢谢。不用了，对于这种人，就当听不见就好了。”
“戴上吧，珠儿的话不是你想不听就可以不听的。她会魅惑语，她说什么你都会觉的是对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
“上次，她居然让我大半夜跳进独木舟湖与水中仙女调情！”对面的一个男生闻言抬头，一脸的愁苦。
“该，莱迪，跟你说了不要招惹她了。”特拉维斯幸灾乐祸地说。
“她干了什么？”莉莉贝丝有些难以置信。
“嗯，这种事情她干的出来。唔，该给诸神献祭了。”杰西卡把她拖了起来，“快，如果你能让你的神母感觉到你的存在的话，她应该会认领你！”
“啊？可我又不知道她是谁，怎么献祭？”莉莉贝丝一脸茫然地被径直推到了中央火炉前。她只好学着别人的样子，把一盘食物倒了进去（这样做好傻啊）：“唔，妈妈，是我，莉莉贝丝。希望这些食物合你胃口。如果你能，嗯，认领我的话，那就谢谢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从火里传来：香草冰淇淋、蔷薇花、雨后初晴时的新鲜空气，还有⋯⋯爸爸的咖啡。莉莉贝丝端着盘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爸爸⋯⋯他发现自己离家出走后，是什么反应呢？
“喂，我说，让一让。”一个不客气的声音传来，莉莉贝丝循声望去，不禁皱了皱眉——又是珠儿。她不想与她争执，于是转身欲走。
但珠儿并不打算放过她。“喂，脏丫头，”她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你过去一个月都是以乞讨为生的吗？你身上的味⋯⋯”她故意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指甲上贴着的五颜六色的水钻简直要晃瞎人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所谓“魅惑语”的影响，周国几个人纷纷对莉莉贝丝露出了嫌弃的目光。
“听说阿波罗是治愈之神，如果你的鼻子有问题的话。我想他的孩子们肯定很乐意帮你治治。”莉莉贝丝回敬道，“我猜你的鼻子大概毛病不小，哪个嗅觉正常的人会往身上喷那么多香水？”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珠儿的脸顿时由红转白：“你说什么？”
“哦，看来耳朵也不怎么样。”莉莉贝丝耸了耸肩，“医院的耳鼻喉科欢迎你，快去治吧，大概还来的及。”
又是一阵大笑，珠儿的脸色变的铁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脏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比你更难看的大概只有美杜莎了。也不知道你妈妈是谁⋯⋯我猜你爸爸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你父亲肯定是什么市井无赖之类的⋯⋯”
莉莉贝丝猛地夺过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手中的杯子，把整整一杯苏打水泼到了珠儿脸上。珠儿愣住了，被她脸上厚厚的妆粉染成粉色的苏打水从她的脸侧流下，把她的衣服染的深浅不一。她如梦初醒般咆哮起来：“死丫头，你干什么？！你⋯⋯”
“再敢说我爸爸一个字不好试试。”莉莉贝丝冷冷地打断了她。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低低的惊呼，有光在莉莉贝丝头顶闪耀。她那有几天没打理的金发变得蓬松柔软，左耳侧总是梳不齐的那绺乱发被编成了小辫子，那根可以变成刀的羽毛插在末稍。一袭宝石蓝半露肩连衣裙完美勾勒出她的身形，领口处别着鲜艳的玫瑰。她脚上的米黄色细跟凉鞋的鞋跟足有八厘米，更显她身姿挺拔。唇上那一扶鲜艳的胭脂红与明明只有十三岁的她异常般配。
有几个男生吹起了口哨。珠儿脸上的妆全花了，头发与衣摆还在往下淌水，和被猜心打扮过的莉莉贝丝比起来完全像个小丑。她那花了的脸上，嫉妒、仇视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混合在一起。
喀戎弯下了前蹄。“向您致敬，莉莉贝丝·福斯特。”所有营员跟着深深地躹躬，包括看上去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珠儿。
狄先生站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你妈妈动作还挺麻利的，是不是？好吧，伊莎贝拉。你是飞鸽及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之女。”
四、
莉莉贝丝站在一面全身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过去整整一晚上了，她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她已经换上了营地T恤及七分磨砂牛仔裤，但她还是对脸上精致的妆容毫无办法。说真的，阿芙洛狄忒到底是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给她上的妆，九十六小时锁水保湿控油不褪色的吗？昨天晚上睡前她想卸妆——毕竟化着妆睡觉对皮肤的伤害很大——但不管她用水洗用毛巾擦用卸妆油抹就差没上钢丝球了，她脸上还是妆粉都没掉一粒。莉莉贝丝只得由它去了，想来爱神的化妆品大概也不会伤害皮肤。而现在呢，她对着镜子看了看，也决定不管了。她总不能把自己刷掉一层皮吧。
“好了，蕾茜，接下来去倒垃圾——至于你，亲爱的，”已经在一边对着别人发号施令半天的珠儿向她走来，“让我想想⋯⋯啊，打扫盥洗室应该很合适你。”
“那你呢？”莉莉贝丝冷冷地反问。
“我？我为什么要干活？打扫的事情做多了手指会变粗的你不知道？”珠儿看白·痴似的看着她。
“那为什么我们都得做，你就可以不做？”
“为什么？理由有很多呀⋯⋯”珠儿发现其他人都围过来了后不禁心虚：“总之⋯⋯你去打扫就对了！”她的声音忽然变的甜甜的，可惜莉莉贝丝无动于衷。
“我拒绝。”她说。
“你！”珠儿那努力维持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狠狠地瞪着莉莉贝丝，但她随及发现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并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啊，我知道了⋯⋯⋯你是看我还没用，对吧？”她勉强又挤出一丝笑容，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现在就去用，然后你就可以去打扫了。我想其他人肯定会教你一些⋯⋯打扫卫生的方法的。”她用颇具威胁性的目光扫了其他人一眼，然后转身进了盥洗室。
“你们就这么听珠儿的？”莉莉贝丝望着其他人问。
他们都躲闪着她的目光，没有人回答她。莉莉贝丝失望地叹了口气，却见他们向她聚拢过来。
“莉莉贝丝，我⋯⋯我觉得你可以！”蕾茜鼓足了勇气说。
“可以什么？”莉莉贝丝奇怪地问。
“魅惑语。”米切尔一脸敬佩地看着她，“珠儿的命令我们都不得不听，除了你——只有你能和小笛·麦克林一样抵御她。你肯定会魅惑语。”
“不得不听吗⋯⋯”莉莉贝丝喃喃地说，她想起了之前她是怎么轻松说服以一毛不拔著称的查理·勒莱捐出二十万美元的。
蕾茜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恳切：“帮帮我们吧，莉莉贝丝！自从屋长小笛为了新营的事情与伊阿宋一起去了堪萨斯州后，珠儿就又以前一样指使我们了，我们又不能不听。我们巴不得能再来一个会魁惑语的人来帮我们呢！”
莉莉贝丝理了理思路：“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希望我像那谁——小笛——一样带你们反抗珠儿？”
她的兄弟姐妹们纷纷点头。莉莉贝丝迟疑了一下：“可是⋯⋯我其实并不知道怎么使用魅惑语啊。”
“好了，你们大家！”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传来，珠儿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怎么样了？你准备好开始打扫卫生了吗，莉莉贝丝？今天可是有卫生检查的哦。”
“和刚才一样，我拒绝。”莉莉贝丝平静地说。
珠儿僵住了。她很凶地瞪了其他人一眼，然后直视着莉莉贝丝：“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那么⋯⋯我想你应该去穿哪个。”她抬起下巴向角落里的一双鞋子示意，莉莉贝丝对它的评价只有三个字——丑到爆。
蕾茜惊恐地吸了一口气。“耻辱鞋！我上次⋯⋯”她的声音小了下去，焦急的目光在珠儿与莉莉贝丝之间打转。
莉莉贝丝慢慢走了过去，如同是一个听话的人偶。珠儿得意地笑了，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白羽的寒光闪过，那双鞋成了一堆碎块。
“这么丑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让别人穿？”莉莉贝丝收刀为羽，转身看向其他人：“听着，各位，你们不需要听珠儿的颐气指使。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会站在你们这边帮助你们的。”
莉莉贝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用魅惑语，但从大家望向她的目光来看，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她对着珠儿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十号小屋。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失去了意识。
五、
莉莉贝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很确定，上一秒她还站在十号小屋的门口，然而现在，她却坐在了一条长椅上。她环视四周，随处可见的穿着打扮十分非主流的青年男女；墙上、地上到处是一些五彩斑斓的涂鸦——这明明就是她那身为大学艺术系教授的爸爸工作的地方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这儿可能更适合九位缪斯。”她听到了一个成熟优雅的声音，“我想，你也很喜欢这里吧。”
莉莉贝丝扭过头，一个她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在对她微笑。“这里的人们都富有创造力，有能发现美的眼睛。他们有不少仿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是以我为主题的。”她的目光透出了几分怀念，“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爸爸的。”
“妈妈。”莉莉贝丝的声音平静的连她自己都惊讶。实际上，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完美”这个词的人形化身。她还有点奇怪为什么都没人向这边看，阿芙洛狄忒明明是可以轻松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存在啊。
“哦，他们是看不见我俩的，”阿芙洛狄忒仿佛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我只想和你聊聊，太多的关注会防碍母女之间的交流。” 莉莉贝丝觉的这比“母亲是爱神“还要不可思议——从未见过面的妈妈在说什么“母女之间的交流”。
“关于我的小屋的事，你做的很好。”阿芙洛狄忒说。
莉莉贝丝看向她，“我们都是你的孩子。”言下之意，你竟然能允许珠儿那样的行为？
“神灵父母们很少会插手自己孩子间的事，”阿芙洛狄忒承认道，“但正如我所说的，你做的很好。”
莉莉贝丝垂下眼睑，没有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呢？
阿芙洛狄忒伸出手，抚摸着她在耳侧的辫子：“莉莉贝丝，你的人生不会平凡。命运三女神选择了你，我也选择了你。”
莉莉贝丝没有听明白。她抬起头，望着母亲的手。“这把刀⋯⋯是您送的？”
“是的。顺便说一句，它很配你的发型。”阿芙洛狄忒取下了那根羽毛，它立刻化为了短刀。“你必须学会战斗，莉莉贝丝，但那不是你最大的作用。我的孩子通常成不了最好的斗士，但他们在团队里总是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能让团队的成员结合成一个团队。”
“我不太明白。”莉莉贝丝承认。
阿芙洛狄忒把羽毛插回她的辫子上，“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到自己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莉莉贝丝试图理解这番话。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她僵住了——十几米外，威利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她。
“妈妈，你不是说没人能看见我吗？”她小声问。
“呃，”阿芙洛狄忒也抬起头望向威利，“大部分情况下是的，除非那个人非常爱你。”
“莉莉贝丝？”威利在向她靠近。他停在她面前，向她伸手，似乎在确认她不是自己的幻觉。莉莉贝丝注意到，向来衣冠整洁的父亲此刻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还显得十分憔悴。“爸爸⋯⋯”
“莉莉！”威利一把抱住了她，印象中父亲从没对她做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你去哪里了？傻孩子，你怎么能离家出走呢？！你才十三岁呀！这几天我到处找你，但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下落。你怎么样？”他随及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妆容：“你怎么还化妆了？！”
莉莉贝丝想要解释，但不知该如何说。哦，一个半人半羊的生物说我是个半神，两个独眼巨人一路追我到了一座为半神开设的营地，我的母亲——一位希腊女神认领了我并把我打扮成这样，还有，她现在其实就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她？她不禁看了一旁偷笑的阿芙洛狄忒一眼，小声抱怨：“妈妈，都怪你啦。”
不想这句话被威利听见了，他立刻直起了身体。“妈妈？你见到你妈妈了？”
⋯⋯我说她就在我旁边你信吗？
“她现在是不是就在这里？”出乎意料地，威利看着她问。
莉莉贝丝大惊：“你怎么⋯⋯”
“我能感觉到。”威利轻轻抚摸着长椅的扶手，“当年，我和你母亲经常一起坐在这里。”
“威利。”阿芙洛狄忒轻声叹息。
莉莉贝丝不知道爸爸究竟有没有听见这一声叹息，但他确实抬起了头，望向了对他而言大概是空无一人的位置，目光温柔无比。她也不知道他能否看到，阿芙洛狄忒正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
良久，威利轻声叹息。
“我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莉莉贝丝，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威利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也许你是对的，阿芙洛狄忒。”
莉莉贝丝顿时震惊地望着他：“原来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愿失去你。但你妈妈说的没错，凡人父母一意孤行的爱只会害英雄们丧命。我知道你属于另一个世界。去吧，我的孩子。你会成为一个英雄的。”
莉莉贝丝闭上眼，忍住泪水。“莉莉贝丝，我们该回去了。”阿芙洛狄忒轻声说，“再迟的话，阿波罗的孩子们恐怕要着急了。”
莉莉贝丝握住母亲的手站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回归几千里外混血营中她的身体里。“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莉莉。我等着你平安回家。”
爸爸妈妈的身形都消散了，莉莉贝丝再度失去了意识。
六、
莉莉贝丝坐在湖边，望着上划船课的营员们。
“你怎么了？”桑忒尔坐在了莉莉贝丝身边，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她。
“没什么。”莉莉见丝闷闷不乐地回答，同时手上一用力，拔起了一丛草。
“没什么？——我看不像。另外，你要是再破坏植被的话，树仙女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桑忒尔拍了拍快被她揪秃了的地面。
莉莉贝丝泄了气，放下草抓起了一块石头，用力向湖中心扔去。某条船上立刻响起了纳特的惨叫：“我划船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偷袭我？！”
“白·痴。”莉莉贝丝用古希腊语嘀咕道。
“纳特！”湖对岸，蒂丽雅用力推舞旗子，“注意，船要翻了！小心！快向左倾斜，小心小心，快⋯⋯”她接下来的话被巨大的落水声淹没了。其他人纷纷快速划桨，以远离湖中心那圈巨大的涟漪。
“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落水了？”莉莉贝丝偏头问。
“大概是第四次？”桑忒尔看着水仙女们把纳特拎出来，“他就没哪次划船课是不掉的。”
莉莉贝丝笑了笑。她忽然倾过身体，开口说：“我爸爸最近⋯⋯唉。”
“他怎么了？”
“还是老样子。”莉莉贝丝烦躁地说，“自从当年我离家出走后，他就⋯⋯怎么说呢。他一直努力在我俩有限的相处时间里营造出良好的氛围，却总是适得其反。他总是过于关心我作为半神的生活。他还总是没话找话，试图找到和我的共同语言。就很烦⋯⋯”
“你肯定知道他是为你好吧？”
“当然。”莉莉贝丝又向湖里扔了一颗石头，“但是⋯⋯唉。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我与他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桑忒尔没有接话。两人一同静静注视着浑身湿透了的纳特骂骂咧咧地向他俩走来。
“纳特！这是本月第四次了。”蒂丽雅也跟了过来。“你就是与划船课过不去是不是？”
“明明是划船课和我过不去！”纳特气咻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要说什么，却忽然露出了一副见到鬼的表情。莉莉贝丝还以为他在弄什么花招，但随及蒂丽雅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她回过头去。站在她身后的是双目紧闭的芮秋·伊丽莎白·戴尔。
“芮秋？”
芮秋猛的睁眼，从她眼中的绿光来看，她正处于被德尔斐的先知附身的状态。她一把抓住了莉莉贝丝的胳膊，然后开口，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说话了：
古老的敌人已经崛起，
严峻的危机即将降临。
诸神的统治将受到威胁，
两个三人小队寻找预言。
混血营出发，俄亥俄分手。
一队前去新罗马，
翻阅存在了千年的西卜林书。
飞住丹佛，通过谜宫。
爱神的女儿手持白羽，
双生的太阳跟在后方。
一队赶往新营地，
亲睹神圣塔罗牌传达的讯息。
逆流而上，顺流而下。
宙斯的小儿子勇往向前，
第二位召火者随之同往。
雅典娜最特别的女儿到来之后，
满月之夜即为任务的开始之时。
说完她便往后一倒，被早已准备好了的桑忒尔扶住。莉莉贝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路膊，芮秋抓她的力道大的让她皮肤上出现了一块淤青。
“她说了什么？”纳特挠着他堪比鸟窝的头发，“她是不是提到我了？还有双生的太阳⋯⋯不就是你俩！”他指着双胞胎，“还有，白羽⋯⋯”他看着莉莉贝丝。
莉莉贝丝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羽毛。命运三女神选择了你。我也选择了你。
“原来⋯⋯是这样吗，妈妈？”她喃喃地说。
七、
音乐课简直是一团糟。
涅墨西斯的两个儿子——达米安·怀特与博威·斯旺充分利用架子鼓来发泄了复仇的愿望。狄先生的女儿玖文·彼得森和四号小屋的派娅·詹斯在尤克里里的音孔里分别种出了葡萄与小麦。舍曼与哈雷把三角铁改造成了某种致命弹射装置。赫尔墨斯的儿子莱迪·史密斯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奥斯汀的小提琴上偷了一根弦下来，害得后者演奏的原本悠扬的乐声立刻降到了只有无头人才能欣赏的标准。对以上这些情况，半羊人教练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莉莉贝丝叹了口气，捂着耳朵坐的远远的，努力远离那堪比派对小马集会的音乐课。在她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溜走时，有人在她身边落了座。
“受不了了？”桑忒尔在他的竖琴上拨了几个音，笑着用古希腊语问。
“何止受不了？这简直就是菜市场和⋯⋯”莉莉贝丝思考了一下“精神病院”用古希腊语怎么说，但貌似没有找到相关词汇。“我还不如去塔莉亚松树下等塞内塔来呢，就算无聊，至少不会对听觉造成伤害。”
“那你一时半会可等不到。”桑忒尔缓慢奏起了一支小夜曲。莉莉贝丝不明白，在这么吵的环境中，她是怎么听清他弹的每个音的。似乎连嘈杂的喧闹声在他的音乐之下都褪成了背景。
“你这个全职哥哥怎么会允许蒂丽雅离开你的视线？”她问。
“哦，她去上箭术课了，还反复强调我不许跟着她。”
“你这个妹控也有被妹妹嫌弃的一天啊。”
“喂。”
桑忒尔换了曲调。现在的这支曲子温暖而优美，莉莉贝丝静静地听着。“预言六人已经聚齐，对于未来，你有什么想法？”桑忒尔问她。
莉莉贝丝沉默了半晌。“没什么，就是⋯⋯能活着吧。”
桑忒尔的笑容如同五月旭亮的阳光，“就这么简单？”
“我的愿望一向简单，”莉莉贝丝回以微笑，“半神们也没太多花哨的心愿。大家都只是想活着而已。”
“我想起了当年的你。那时你连刀都不怎么会用。而现在，你的魅惑语与剑术都已经十分优秀，完全是一位合格的战士了。”
“喂，这种前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只比我早进营地一个月而已！”
“那不还是早一个月？”
“那我俩的项链上不还都是两颗珠子？”
桑忒尔手上一捻，竖琴发出了“锵”的一声 。“好吧，你赢了。”
“我一直在为预言做准备。”莉莉贝丝望着远处，“我承认，当我发现小伊很有可能是预言中的雅典娜之女时，我慌张又害怕。但现在，我已经能淡然面对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是吗？既然逃不过去，不如正视它。”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桑忒尔又换了个调子，这次的乐声有如阳光。
莉莉贝丝闭上双眼。一个月后，她可能面对战斗，面对鲜血，面对黑暗，面对死亡。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现在的她拥有着简单而平凡的快乐，拥有着真诚美好的朋友，还有这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至于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未来，是值得期待的吗？”她问。
“是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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