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黛玉到了正房，先让守门的小丫鬟去禀报了一声，得到首肯才抬脚进入。进去的时候，贾敏却是方才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面由着翠莲姐姐伺候着梳妆。如今还没弄好，只是穿着家常的宝蓝色衫子，头上松松的挽了个髻，没带什么头面，看起来素净得很。“见到黛玉进来，贾敏也不管丫鬟还在自己头上侍弄着，只对着黛玉招了招手。黛玉从善如流，往前走了几步，刚走到贾敏跟前，就被贾敏一把拉到怀里，抱着紧紧地不松手，一只白玉般的柔夷还在黛玉发上轻抚着，仿佛是对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那种喜极而泣又患得患失的感情让黛玉很是不解。正在这时，却是听到了贾敏失神的喃喃自语：“我的玉儿，我的乖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放心，娘亲便是为了你，也要撑着，绝不会向那梦里一般，抛下玉儿一病去了，让玉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去寄人篱下……乖女儿，好好地……”贾敏还在自顾自的喃喃自语，不停地念叨着要黛玉一定要好好的，却没注意到黛玉早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母亲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不成？还是父亲把自己的话告诉她了？可是昨天晚上自己就在正房用的晚膳啊！那个时候母亲还好好的，如往常一般还是有些憔悴，只是却不再一味伤心了，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愤恨。自己和父亲看着她这样子也是没办法，不过只要她不在一味伤心就是好的。用了晚膳之后父亲就去了书房处理公务，自己陪着母亲又坐了一会儿也回房了。之后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那就应该不是昨晚的事了。可是……黛玉想不明白，母亲这是怎么了？黛玉想着也不能就这么僵持着，母亲还没用早膳呢！黛玉从贾敏紧紧地怀抱里勉力抬起头来，安慰的问道：“娘亲这是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可能跟玉儿讲讲？”贾敏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怕是吓到玉儿了。主要是自己刚从梦中醒来，还没从那种亲眼看着唯一爱女凋零在贾府的剧痛中回过神来，然后看到了心荷四姐妹，那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梦中她们几个在自己死后就配人了，如今却还好好的伺候自己？又看到了熟悉的林家景致，恍惚有一种不真实感，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如今的一切是真的？如果自己真的还活着，那么玉儿也还在自己身边了？贾敏想到这个，心内一阵激动，为了确定心中的想法，她让下人去给黛玉送了几样自己年轻时喜欢的首饰，她希望以后都能看到玉儿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自从让人送去了首饰，贾敏就一直浑浑噩噩的由着几个侍女梳妆打扮，她心里空空落落的，就想尽快看到自己那个天使一般的乖女儿能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其他的她什么也不在意。直到看到黛玉！以前黛玉刚出生那会儿她还怨过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心里隐隐的有过一丝嫌弃，但是一看到黛玉那小小的粉嫩嫩的样子，在坚硬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这个女儿真是个招人疼的！又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可惜自己身子不好，一年到头也没怎么抱过这孩子。后来有了儿子，那更是一颗心都放在儿子身上了，更是没对黛玉操过多少心思。这个女儿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不但没有争宠之举，反而处处主动给照顾着弟弟，可惜那孩子没福，被王氏那个贱人给害了。刚刚失了儿子那段时间，自己真是万念俱灰，恨不得随儿子去了。要不是后来查到儿子的死有蹊跷，让自己打起了精神，指不定这时候早已是缠绵病榻，躺着挨日子罢了。那时候可真是一点也没顾虑到这个女儿，根本没想到自己若是去了，女儿会是个什么处境。现在想想，自己若真是一病去了，林家就没了当家主母，老爷若是娶了续弦，玉儿这个原配嫡女该怎么处？那续弦若是心性好还好，若是不好，玉儿可就要受苦了。老爷虽说现在对玉儿很好，可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老爷就是再怎么护着也是有限的，内宅里的那些事情老爷一个男人是防不住的。若是老爷长情或者是心灰意冷了，不再续弦，那玉儿顶着个“丧妇长子”的名头，可是不好说亲的。到时候说不准还真得把玉儿送到京城贾府交给母亲教养。那样的话，玉儿就要独自在王氏手底下讨生活，不定要被怎么磋磨说不得梦里的那些就成真了。贾敏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是一阵冷汗。此时仿佛还能感觉到在梦里看着玉儿凋零在贾府时的那种钻心的痛，仿佛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一般，空荡荡的没个归处。贾敏只要一想到那梦里玉儿在贾府里受苦受难的场景，就悔恨。她痛恨自己前段时间怎能那么自私，只考虑着自己失去爱子的痛苦，却完全没有站在母亲的角度去为玉儿想想，差点就酿成大祸。于是从起床开始，贾敏就一直恍恍惚惚的，心里在痛恨着自己，心疼着黛玉，她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以后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便是为了玉儿，她也要好好活下去。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也是。如今儿子已经没了，自己只剩下女儿这一个骨血了，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平安幸福长大。这样的心情在看到小小的粉嫩嫩的黛玉之时达到了顶点。一看到黛玉，那么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眼里带着对自己的担忧，贾敏心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一瞬间达到了顶点，急切的需要把这唯一的女儿抱在怀里感受那种存在感。她已经顾不得别人会怎么看，她只知道女儿还在，自己还有机会看着女儿长大成人，这些足以让她喜极而泣了。贾敏自顾的抱着黛玉不松手，仿佛生怕这一松手黛玉就会不见了一般。并没听到黛玉的话。黛玉眼看贾敏怕是知道了什么，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接受不了，这才这般激动、忐忑的，只好伸出小短胳膊安抚的抱着贾敏，拍了拍贾敏，又道。“娘亲这是怎么了？跟女儿讲讲可好？娘亲放心，玉儿会好好的。娘亲看，玉儿这不是好好的在您身边吗？有娘亲和爹爹护着，玉儿自然会好好的在自家呆着，又怎么会去寄人篱下呢？娘亲是不是做了什么梦了？跟玉儿讲讲可好？”黛玉的话语里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味道，让贾敏原本纷繁杂乱又悔恨无措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抱着怀中真实存在着的黛玉，感受着自家女儿小小的娇柔的身躯，贾敏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放开黛玉，拉着女儿的小手走到桌子边坐下，捧着丫鬟刚刚奉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也不放下，就那样捧在手里，仿佛是捧着掌中宝一般，慈爱的眼神在黛玉身上萦绕许久，方才开口。“玉儿不知道。娘亲昨晚做了一个梦，在那梦里，我看到了咱们一家子，还有你外祖一家子。梦中流了一夜的眼泪，就是现在想起来，我这心里还是惊惧着，那简直是挖了我的心啊！”贾敏说到这里拿着手中的锦帕抹了一把刚刚溢出的眼泪，又接着开口道：“在那梦里，你弟弟没了之后，梦中的我也是心灰意冷、心痛欲绝，只想着生无可恋，想着不如随了你弟弟去了的好。后来一直这样颓唐着，终于支撑不下去，开始缠绵病榻，没多久便真的随了你弟弟去了。本以为也就这样完了，哪里知道之后竟是看到你被你爹爹送到了京城你外祖母家里，你爹爹还私下里把你定给了你二舅舅的嫡次子宝玉。本来我想着，若是这样的话，也还好。毕竟你自小身子弱，又没有母亲教养，怕是不好说亲。若是嫁到你外祖母家倒是好的，知根知底的，你外祖母和你舅舅都能护着你。哪里能想到……哪里能想到你在你外祖母家竟是那样的举步维艰！你那个二舅母一贯是佛口蛇心的，我本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我只以为你外祖母身体还健朗，是能压得住她的，还有你二舅舅，到底是你的亲舅舅，就算不能多关注内宅，到底还是能护得住自己的亲外甥女。哪里知道，你外祖母虽在，却根本不能辖制住她，你二舅舅竟是完全不理内宅之事的，眼看你在我那好二嫂手底下苦苦的讨生活，过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也没人能伸出援手帮帮我儿。那时我还想好歹你爹爹还在，总是不会放着你在那里受委屈而不管不顾的，毕竟你爹爹一直都是最疼你的。万万想不到的是，你爹爹竟也没几年就伤逝了，只留下你一个孤苦弱女去面对那一府的豺狼虎豹，不但把你爹爹留给你的家产都搜刮干净了不说，竟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拿着林家的银子去装门面，建大观园，偏还敢说我儿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倒是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人。不但如此，还敢在用尽了林家家产之后，就把我儿一脚踢开，转而去娶薛家的女孩，哼！真是岂有此理！更可恨的是这之后竟还想拿着我儿这好好的世家千金去换取富贵，简直是欺人太甚！可怜我儿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凋零在那座华丽的牢笼里。玉儿不知道，当时为娘的看着我儿被逼无奈，绝望之际只好拿一条缎带结束了自己的时候，为娘的心就像是被硬生生的挖了出来一般疼的快要不能呼吸。为娘恨呐！恨你那面慈心狠的二舅母过河拆桥，害了我的玉儿；恨你爹爹没有弄清楚情况，就那样把你扔进贾府；恨你外祖母明明说会护着玉儿，却眼睁睁看着玉儿受苦；更恨自己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没保护好我的女儿，让你一个好好地世家千金在花季凋零……”贾敏说到这里再也不能恢复平静，眼睛里深深弥漫的恨意和自弃差点没把整个人湮没……黛玉眼看着自家娘亲变得疯狂起来，脸上早已变得狰狞可怕，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恨意在平日里温和忧郁的凤眼里熊熊燃烧……这要不是黛玉清楚自家母亲没有修炼，只怕都会以为是走火入魔了呢！毕竟这样浓烈的恨意是最容易让修真者产生心魔进而走火入魔的，特别是渡劫的时候。黛玉无法在平静，慌忙捏了一个清心诀打过去，又迅速的向贾敏腰间带着的荷包倾注灵力，使它能瞬间发挥大作用，完事了之后紧紧拉住贾敏已经握起拳头的纤手，安慰道：“娘亲，没事了，真的没事了，那只是梦罢了。娘亲，你冷静一点，玉儿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娘亲，你醒醒，没事了，玉儿好好地……”经过一系列的努力，贾敏终于再次平静下来，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慈爱，握起的拳头也松开了，只是白皙细嫩的掌心到底被指甲掐的深，出了血。她也不管这些，只把黛玉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沉声道。“玉儿，往日是娘亲不好，娘亲只顾着为你弟弟伤心，都没顾得上你，反而还让你这个小孩子照顾担忧，是娘亲太自私，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玉儿，你放心，娘亲再也不会那样颓废了。你弟弟没了，娘亲很伤心，我知道玉儿也很伤心。但是娘亲还有你，还有你爹爹，你也是一样。以后咱们一家三口互相依靠，好好活下去。你弟弟是被你那二舅母害死的，这仇要报；梦里的玉儿也是被你二舅母给逼死的，这个债也要讨。贾府别的人且不说，你二舅母我却是一定要她为她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的。以前总是念着那里养了我一场，到底是有恩的，你外祖母也对我多有疼爱，因此那府里便是有什么无理的要求或者不好的事情，能担的我都給担着了。但是如今想想，梦里你在贾府能走到那个地步也是有缘由的。那府里的人一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一个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你二舅母那个人更是最小心眼的人，偏又短视爱财，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点利益，她这样子早晚会把整个贾府给葬送了。你外祖母一向精明，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她了？还让她来管家，这不是挑起两房争斗吗？岂不知这家庭不和正是败落的源头啊！罢了，我一个出嫁女也是管不了娘家事的。日后咱们且过咱们的，与那家里渐渐疏远就是了，虽说不能彻底断了关系，到底疏远一些省的牵累咱们家。”黛玉听着母亲几乎算是忏悔的剖白，心里不是不安慰，她千方百计转移母亲的注意力，还不就是为了让母亲能够重新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如今终是不辜负她的期望，母亲想开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贾府那一大摊子，如今且还顾不上。黛玉只想着，如今只要母亲能够鼓起勇气活下去，以后一家人齐心协力，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娘亲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弟弟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心里不是不伤心。可是我更怕娘亲也不要我们了，玉儿现在就只剩下娘亲和爹爹两个亲人了，若是娘亲也离开了，只剩下我和爹爹父女二人，以后要怎样活下去？玉儿这段时间真是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如今娘亲能想开了就最好了。弟弟虽然不在了，可是娘亲还有爹当然还有弟弟，人虽然没了，但是我们都是他最亲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他在我们心中都是不可替代的。爹还有我，以后咱们一家三口互相依靠，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娘亲以后放宽心好好地安养身子，等养好了身子，还可以生下更多的弟弟妹妹，咱们家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兴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