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唐山海的话，陈深百感交集，既有难以言喻的欣悦，又有无可奈何的悲哀。
"也好，去了长沙也好，有你兄长庇护，远离时局纷扰。"陈深由衷为唐山海逃出生天而感到愉悦。
唐山海摸了摸鼻尖，眼睫微微颤动，莞尔一笑，"尽量吧。"军队有不一样的体系，其中的规矩也不少，但有唐蓬莱和张启山坐镇，自然比上海安全得多。
陈深注视着灯光下唐山海俊秀温润的面孔，气度矜贵优雅，是乱世中不一样的存在。他想到唐山海是特意从重庆赶来同自己道别，也是为了不与自己成为敌人而选择前往长沙，其中深情厚谊言之不尽，他忽然失去了打扰他命运轨迹的勇气。他不忍心让唐山海去冒险。
"对了，你白天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唐山海察觉陈深的沉默，主动提起，他看着陈深的澄澈双眸释放着善意。
做人不能太自私，唐山海明天就该离开了，平平安安地离开。陈深压下了心底的想法。
"哦，我是想说，你怎么不去见见徐碧城？"陈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做掩饰，营救陈山还是依靠组织的力量。"之前你不是对她……"
"之前是我入戏太深，现在想想，实在是……"唐山海垂眸浅笑，两颊的梨涡平添几分少年稚气，"过去的我已经放下了，再去见她，只会给她带去困扰。"去见徐碧城，也会给他自己带来困扰。
"不，自从你……"陈深想了想合适的措辞，"出事后，她一直心怀愧疚，常常去宋公园。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唐山海敛了笑容，神情平和，眼底浮动着点点怅惘迷茫，"等我离开上海后，你告诉她我还活着吧。免得她不能释怀。"
"好。"陈深点点头。
两个人安静地注视着对方良久，微妙的氛围酝酿在昏黄的灯光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挂钟上的时针与分针重合，十二点整。
唐山海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倒了两杯，走到陈深面前。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面子，请陈队长喝一杯？"唐山海眼波流转，唇角上翘，全然没有官场上的压迫算计，只是纯粹的邀请。
陈深看着眼前握着酒杯的修长白皙的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既然是唐先生的邀请，我怎么会拒绝。"他唤他唐先生，而不是唐队长。
两只酒杯碰撞在一起，清澈的酒液随着清莹的响声晃动，漾着水光。
两个人仰头将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一腔热血顷刻被点燃，眼中跃动着信仰的火焰。
"再见，陈深。"唐山海放下酒杯后，主动上前给了陈深一个拥抱，炽热而温暖，就如同当初在宋公园被活埋之前一样。"好好活着。"他贴在陈深耳边，语气温和柔软，吐出的气息染红了陈深的耳根。
"再见，山海。"陈深用力搂住唐山海，紧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他不舍得放手。因为他知道，今日一别，再难相见。立场不同，他们终将是敌非友。
"保重。"这是两个人留给彼此的最后一句话。
唐山海目送陈深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合上房门。
张启山从房间走出来，慢慢走近唐山海，伸手抬起他的下颏，"怎么哭了？"他轻轻擦去流淌在年轻俊美面孔上的泪水，温热湿润的触感。
在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面前，唐山海丢掉了坚强和隐忍，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执拗和任性，红着眼睛道，"明天我们就离开上海。"
"嗯，我们明天就离开，我带你回长沙。"张启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把他拥进怀里，"一切会重新开始。"
唐山海安静沉默地靠在张启山的胸口，犹如倦鸟归巢，叶落归根，飘零许久终于寻到了停泊的港湾。往后的时光，不再有熟地黄，陈深，徐碧城，毕忠良，影佐，七十六号行动处，而会有唐蓬莱，张启山，军队和未知的人和事。
曦光点亮天际，又是崭新的一天。
"站住，检查。"守在病房外的特务打着哈欠，对来人例行检查，这么些天了也没出任何岔子，难免放松警惕，检查也是敷衍了事。"行了，进去吧。"
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一起进去了，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陈山注射了两瓶药物，随后离开了。
然而不到五分钟，医生又回来。
"怎么又来了？"特务很是不耐烦，守了一夜，眼下困倦得很。
"刚才忘了拿纱布，还需要换一下药。"医生说着晃了晃托盘里的纱布包和棉签等工具。
"行了，进去吧。"特务打开了门，把医生放进去，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见医生慌张地叫声，"来人！来人！伤者休克了，快送去抢救室！"
几个特务连忙冲进病房，领头的伸出手指试探陈山的鼻息，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冷汗，顿时慌乱起来，配合着医生护士将陈山推进了抢救室。
"我去给荒木先生打个电话，你们在这里守着。"领头对手下吩咐，自己去前台打电话给尚公馆。
"荒木先生，医院的人来电话说陈山君忽然休克了。"千田英子看向荒木惟。昨天因为忙着处理交接手续，荒木惟直接住在了尚公馆的休息室。
"突然休克？"荒木惟瞬间清醒，从座椅上蹭的一下站起来，从千田英子手里夺过电话，"怎么回事？"
"荒……荒木先生，就早晨医生给陈先生打过针后，他……他就突然休克了，现在……现在在抢救。"领头听见荒木先生的声音，吓得磕磕巴巴。
荒木惟担忧的同时也产生了怀疑，陈山这么些天虽然始终没能清醒，但也没有恶化的迹象，"立刻加强防守，医院各个楼层和大门也要派人守着。"
"是。"领头挂了电话，立刻按照吩咐将人手分散守在医院各处。
"走，千田，带上人和我去医院。"荒木惟穿上大衣，他有预感，这次的突发情况十有八九是有人想要营救陈山，至于是军统还是中共，还不好说。
"快，小心点，这边——"假扮医生的老丁背着陈山在医院里快速穿梭，前面一个小护士引路，还有个人帮扶着殿后。
"等等，这边有人守着，换个方向。"小护士显然对医院很熟悉，看见楼梯口有特务把守，连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殿后的小刘忧心忡忡，警惕地观察四周。
"别担心，等到了侧门就有人接应我们上车。"小护士夏柔年纪虽小，心理素质却相当不错。
左闪右避下到最后一层，一楼侧门的楼梯口守着四个黑衣特务，避无可避。
"我们必须一口气冲出去，我和小刘上，老丁你背好陈山，有机会就往外冲。"夏柔说完，和小刘一鼓作气冲出去，同四个特务缠斗在一起。
几声枪响过后，两个特务倒在了地上，小刘大腿上也中了一枪，其他看守的人听见枪声后迅速赶来。
"快，走——"夏柔手臂也被子弹擦伤，她将一柄手术刀插进敌人的胸口。
老丁背着陈山往外冲，但还没来得及上车，已经被团团围住。
"把人放下！"荒木惟一只脚从车里踏出，深邃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脸色凝重，他的目光落在老丁背着的陈山身上。他由衷庆幸自己及时赶到，没有让陈山就这样被人带走。
夏柔和小刘的尸体被扔出来，温热殷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一汪血泊，映出老丁绝望而仓惶的脸。
接应的车早已消失在视线里。老丁小心翼翼将陈山放在干净的地面上，荒木惟立刻朝他开了一枪。
老丁倒在了陈山旁边，流出的血染红了陈山穿的病号服。
千田英子有些惊讶荒木惟完全不留活口的举动，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要的是顺顺利利地带走陈山，不能有任何阻碍。
"把尸体处理了。"荒木惟丢下一句话，将陈山从地上抱起来往医院里走。他想，是时候提前结束这里的一切了。
"黄志忠落脚的宾馆找到了吗？"肖正国问陶大春。
"找到了，就在巨福路的迎和旅社。"陶大春拿出地图，用铅笔涂黑了一个点。
"我们今晚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肖正国向来讲究效率，不喜欢拖沓。
"好。"陶大春点点头，收起地图，"对了，今天有线人传来消息，说上午有**在同仁医院想要带走陈山。"
"他们成功了吗？"肖正国想起自己对余小晚的承诺，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陈山其实是**。但这并不妨碍他希望陈山活下去。
"没有。"陶大春叹了口气，"不仅陈山没带走，还搭上了好几个人，损失惨重。"
肖正国看了一眼窗外，莫名感到一阵心慌，陈山的事他实在是爱莫能助，当务之急还是除掉黄志忠，拿到他复刻的重庆兵工厂分布图。
"今晚十点半，动手。"他打开怀表，注视着余小晚的照片，冷肃的表情柔和起来。
尚公馆里，荒木惟整理好了所有资料文件，只待樱田熏和藤原雅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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